渡口叫做風雪渡口,卻十年少見一年有大雪。客棧叫做無名客棧,卻在是江湖中人人皆知。江湖還是那個常年流傳故事的江湖,卻很少有人親見過傳說中的人。家國還是那個家國,常常讓百姓流離失所。
然而這一年,卻是不平常的一年。先是春天裏開的桃花都開成了血紅,再是北方瘟疫橫生,接著有人在關中看到雙色飛龍,一夜間京城的城牆上又都開滿了白花,齊刷刷豔麗奪人,鏟之不盡,燒之重生,百日不敗。
天象異常,人禍四起。江湖,自然是更加熱鬧,流言也傳得天上雲般層出不窮。
這一年夏至一過,便接連下了兩個月的大雪,雪,也一直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往年三九都不結冰的河口,如今已被茫茫的大雪覆蓋,渡船被凍在岸邊,像一頭死過去的獅子。河口的風雪渡,倒真應了那個名字,被風雪困的束手無策。風雪渡的無名客棧,卻比往年更加的熱鬧,成日裏酒肉飄香、擊缶高歌,流言,也就像漫天簾布一樣的雪片,紛紛吹進了風中。
無名客棧有三層,底層是一般人吃喝的大堂,和下等客房。第二層是雅間包廂,與上等客房。第三層隻有人看過,卻沒有人上去過,唯一能上去的,便是客棧的老板娘,人稱蛇蠍美人的淩如燕。沒有人知道淩如燕的來曆,就像沒有人上過無名客棧的第三層樓。早年間有不知輕重的江湖後生借著酒膽摸索過,卻都是剛剛到了梯子口,便發了瘋似的狂笑著撕爛自己的衣服,撕爛自己的頭冠臉麵,直至撕爛了自己的心肺死去。於是有人便起了蛇蠍美人的稱呼送給第三層樓的主人,無名客棧的老板娘淩如燕。
有傳說此女擅毒,無色無味,三步必死。有傳說此女擅布陣,陣法奇迷,闖進陣的人無有生還。有傳說此女擅蠱,專往年輕男子的心裏種下情種,為之賣命,不得善終。然而誰都沒有見過淩如燕的毒蠱陣法,隻見過一個灑著銀鈴笑聲扭著蛇形腰肢熱情待客的不老女子,一直經營著這家無名客棧。
誰也不知道客棧是什麼時候建的,仿佛有江湖起就有了這無名客棧。誰也不知道老板娘年方幾何,第一次見她的後生頭發已經花白,她的眼角還是沒有一個褶子。她的美貌和風情,就像江湖的流言,永遠有一股子新鮮勁兒。
卻說這一年的大雪仿佛封了天地之間的往來,也把五湖四海南北過客封在了這無名客棧。
數百號人物被大雪堵的百無聊賴,於是劃拳聲一日高過一日,撕鬥的事情也一日多過一日,但這無名客棧的酒肉,卻是一日豐盛過一日。沒有人知道酒肉柴水從哪裏來,也沒有人過問或者驚歎老板娘的能耐,江湖的規矩就是不該問的不問,不該傳的卻是要傳。
沒有了流言,江湖也就是個啞江湖。
出此言者是白眉白須的老頭兒,就住在無名客棧的二層,卻不是上等客房,而是客棧的房梁上。老板娘倒也不多言,且逢著飯點都讓小二送來美酒肥肉,興致好的時候親自來,自然是先灑一串銀鈴笑聲,再吹一股子香風,接著蓮花步水蛇腰,臉如二月桃花,豔麗無比。
自然也沒有人明白蜚聲江湖的老板娘為何對一個來曆不明的老頭那般款待,就連我,這老頭子唯一的徒弟,也不明就裏。索性跟著師傅按頓吃喝,聽他半醉半醒時講一點江湖的流言打發時日。
這一日雪花如席大依舊落個不停,滔滔大河亦是出奇寂靜。黃昏的時候,天邊卻突然出現一輪紅日,照得雪片紅似鮮血,照得天地間恍如鬼府。這奇異的天象自然引起了人群的騷亂,議論紛紛不停,也有好事的人開了門去大雪中一探究竟,甚至有人興起迎風舞劍,高歌不息,卻很快都被三尺厚的大雪凍了回來,抱一壺熱酒繼續閑談。這太陽也很快落去,鬼魅般深不可測的夜,再次光臨風雪中的無名客棧。
但這個夜晚,卻與往常有異。
或許是為數月來奇異的天象吸引,又或許再也沒有人能耐得住大雪封天的寂寞,無名客棧二樓平日裏各自守在房內互不往來的客人,卻在夜暮時分有了動向。
先是一位著裘皮大衣與破笠芒鞋的和尚模樣人物,走出房門,斜斜的藐一眼一層大堂裏撒潑皮耍酒瘋傳流言的眾生,再四下環視二層,輕咳幾聲。便有一青衣長衫的男子,推門而出,無拘無束的長發遮住半邊臉麵,閑步間無聲無息,可見輕功了得。這長衫男子先四下環視,瞧見和尚樣兒人物正朝著自己笑看,便拱手作揖,稱一聲破空大師,道,天降奇雪,不料竟緣此得遇故人,某久閉門不出今日聞聲方知古人來,真是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