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遙遠(外三題)(3 / 3)

“這幾個月你都到哪裏去了?讓人家姑娘幾次來找你還錢,也找不到你。”

“幾個月,我離開幾個月了嗎?桃花呢?”

“桃花?你叫她桃花?東邊南邊北邊沒找到你,她就往西邊找你去了。”

“我正是從西邊過來。”

“從西邊過來,應該能碰到。嗨,不過你這副尊容就是讓人家姑娘碰到了,也很難認出是你,姑娘的憔悴也很難讓人認出是過去的她。”

他於玻璃上照照自己,胡子拉茬,衣冠不整,果然已不是過去那個風流倜儻的綢緞鋪公子哥。同時令他心裏一陣黯然的,還有幾天前的一幕:一個集市上,有一位背影極像她的農婦,他緊走幾步追過去,從側麵,看到的是對方酷似賣過血的半邊黃臉,黃臉上,還有許多皺紋……難道那農婦……

“不可能,不可能!桃花那麼漂亮,怎麼會一下子就成了那個黃臉婆呢!”

心裏這麼說著,口裏卻一個勁地打聽她穿的什麼衣服,挽的什麼發型……

小旅店老板剛說完,他又於心裏說:

“可不正是她!”

說著,有一陣恍惚附體。他甩甩頭,想把附體的恍惚甩走。恍惚卻一陣接一陣地,像一把注射器,往他的體內源源不斷地注射些什麼。他就不停地甩著頭,朝家的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感覺有些累了,就在一塊石頭上坐下。

“這樣也好,我找不到家,她也就找不到我了,我心中的桃花就是永遠的桃花了。”

這是他從他的小城裏走出來,走得沒有了人家,穿過了一片樹林、趟過了一條河流,坐在他歇息的石頭上,望著前麵隱隱約約的山脈說的話。

路過總結茶館

想些什麼呢?

低頭走著,猛然間被人這麼問,著實嚇了我一下。

是總結,我心裏說,嘴裏卻喊,郎主任。郎主任也叫狼主任,鑒於他那雙眼睛酷似狼的眼睛。他的眼睛看人,是死死地盯著人的臉和眼睛看,通過看你臉和眼睛的表情,從而刺探你的心裏想的是些什麼。有時候他還會跟你驗證他的看法。所以單位裏的很多人都說受不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在我的眼臉間穿梭,頓時,使我有種被刀子風刮的感覺。我盡管裝得若無其事的一笑,他卻若有所思地對我說,你這若無其事的笑,與你走路的心事重重不相符,走路還是別想事的好,路上車多,容易出事。要想事我建議你找個地方坐下來,一杯茶、一根煙地想……我打斷他的話說,什麼不符,什麼想事,我可是什麼也沒有想。他說,想什麼要不要我給你猜猜,像趕老李下台一樣地趕大劉下台……

說著,他仍然不忘盯著我的臉和眼睛。

駭然在我的臉上一瞬即逝,還是被他抓住了,他一笑說,你看你看,你還說沒想什麼?麵對他的怪笑,我隻有張口結舌,像啞巴一樣。他死死地盯住我的眼睛說,你嘴巴子再硬也無所謂,你的表情已經告訴我了,你來的方向也告訴了我,現在我可不是猜了,你是去市裏的有關部門說事了。

隨著他的話,我的心裏打了個寒顫。原本想跟他敷衍兩句,甩開他走人,這一來,我不得不站住了。我也死死地盯住他想,他聽到什麼是肯定的,我們窩裏鬥他幸災樂禍也是肯定的。現在我要知道的是他聽到了多少,外界是怎麼在評價我們。

郎主任是我們前任老總的辦公司主任,那位老總就是他說的老李,老李在我們的心裏是位平庸的老總,我們一夥自以為的精英認為,權力讓老李掌著,是我們的災難。我們受壓抑被埋沒,沒有用武之地,出頭之日更是遙遙無期。我們就不停地跑市裏,最終老李下台,大劉上台。他郎主任知道我們容不了他,提前退休。他在我們的眼裏比老李更平庸,一年到頭能讓人看到的工作,僅僅是每年一次的那份總結,平時總是看到他和人在辦公室裏喝茶抽煙聊天,這也是我們給他起總結這個綽號的依據。這樣的人我們怎麼能容得了他。

我正想著怎麼樣套他的話,他說,奔我的茶館來,難道不是來和我說大劉的事的?我的茶館?大劉的事?他塞進我心裏的是兩個問號。我按他說的先後次序說,你的茶館?他從我的麵前讓開,讓我的眼睛看到了總結茶館的招牌,那招牌黑底金字很像回事。他退休後,隻是聽人說他開了家茶館,難道……他說,看你這眼神好像在懷疑這茶館是我的,除了我,這世上還有誰用總結這兩個字做招牌,忘啦,總結兩個字還是你們的專利。怎麼樣,進去喝杯茶,也總結總結。我的腳像被他拴上了繩子,不由自主地朝他的茶館走去。

茶館不大,分大間小間,他把我領進小間,說大間是用來維持房租和開支的,小間是招待朋友熟人的,說李總是這裏的常客,李總的前任任總、任總的前任熊總也是這裏的常客,說他剛才說的大劉的事是他瞎說的,目的不過是要我進他的茶館坐一會。又說,不過,我也不是完全瞎說……我打斷他的話說,你聽到什麼了?他說,什麼也沒聽到,到他這裏來的都是些閑人,閑人說的都是閑話。我說,你一定聽到什麼了?他說,你這麼問是不是忽視了一點?我說,忽視了什麼?他說,你們隻知道說總結,可忘了在這之前我還有個三朝元老的綽號,我既是老李的辦公室主任,還是老任的辦公室主任,老熊的辦公室主任。不過,兩個綽號我還是喜歡你們給我取的這個,我每年除了給公司寫總結外,還給我自己認真總結一次,要不然我怎麼能連著當三屆老總的辦公室主任……

他的話,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他又說,要說我完全沒聽到什麼你也不會信,權力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的,你們隻知道掌握在平庸者手裏,是優秀者的不幸,卻忘了掌握在優秀者的手裏未必就是優秀者的幸事,權力永遠是排斥異己的……不說了不說了,有空歡迎你常來這裏坐坐,也照顧照顧我的生意。我正想跟他說,你說的一點也不差,大劉上台後,對我們這些和他一起趕老李下台的優秀者壓製得更厲害,我剛才就是去市裏反映情況的……想想,最終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