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遙遠(外三題)(1 / 3)

遙遠(外三題)

小說

作者:謝大立

男人和女人在街上溜達,聽到了一首歌。

是一首老歌——在那遙遠的地方。

“還是老歌聽起來是那麼回事,每次聽到這首歌,都讓人有種親臨其境的感覺。”

男人說完,步履輕盈,半仰著頭,臉色滋潤,仿佛真的走進了某種境地。

“想起你遙遠地方的姑娘啦?”

女人的話裏帶著醋意,臉上也是醋意。

“還真別說,有些老歌,讓現在的歌手一唱,雖然與過去的有了差別,也蠻有味道的。頭兩句,思念的成分明顯重了。下兩句對應於對那個姑娘美麗的描繪,又加重了自豪感,仿佛那個姑娘就是他的情人,他的情人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姑娘。後四句,滿了溢出來的陶醉感讓人嫉妒,還一副甘為那姑娘當牛做馬在所不辭……”

女人這麼說,是不是因為男人沒理會她的醋意,隻有女人清楚。

拐過一個彎,聲音突然大了,男人女人的臉上都一怔,仿佛在說,是他們唱的?隻一會,他們的臉上都出現了笑意,又仿佛在說,真的是他們唱的!

唱歌的是一個盲人。唱歌、拉馬頭琴、還打鈸,用腿打。盲人的身邊,還有一位斷了一條臂的人敲著梆子。斷臂人麵部溝壑縱橫,很有點像巴黎聖母院裏的那個醜男人。盲人唱得很投入,麵部隨著歌詞的意境變化豐富。敲梆子的男人也很投入,始終是淚流滿麵。

圍觀的人們個個一臉莊重,不時地有人含著淚把一張張紙幣放進他們麵前的一個紙盒裏。男人女人走進人群,站了片刻,也把一張拾元的紙幣放進紙盒裏。女人揉著眼拐男人一把,轉身走,男人也跟著走。

“再不走,我的淚也要像那個敲梆子的男人一樣流了。”

女人說著,從包裏掏出手帕反複擦眼睛。男人搖下頭,嗨了一下,說:

“他們唱歌時,一定是想著他們遙遠地方的姑娘,不然,那盲人的麵部表情不會那麼豐富,還有那個斷臂人的淚流滿麵……”

說完,男人又仿佛進入了某種境地。

“他們的姑娘真的像他們唱的那樣,粉紅的小臉蛋好像紅太陽,美麗動人的眼睛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看女人的臉色,她的心裏也仿佛長上了想象的翅膀。

“不是的,你們都想錯了,唱歌的瞎子這一輩子都沒有看見過姑娘,甚至都不知道姑娘長的是啥樣子,也根本就沒有哪個姑娘跟他好過。那個敲梆子的獨臂也沒有過姑娘,他沒殘時,隻是一廂情願地看中過一位姑娘,人家姑娘雖沒反對他看中,因他窮,姑娘的家裏沒同意,後來他殘了,也就音熄火熄了。”

聲音就好像是從太空傳來的。

男人女人停下腳步,一陣四下裏張望。

終於,他們找到了聲源,來自一具殘缺了的男人的軀體。那軀體沒有右臂和右腿,躺在一塊木板上,把臂和腿的傷疤像展品一樣露在外麵。在他的展品的邊上,放著一個紙盒子,紙盒子裏有幾個硬幣。

“你是說那邊那個唱歌的盲人和斷臂人嗎?你怎麼知道就沒有姑娘跟他們好過?”

男人走到他的身邊蹲下說。

“我們一個村子的,我當然知道。”

男人仿佛對他的話來了興趣,掏出幾個硬幣扔到他的紙盒裏,想說啥,對方又發聲了:

“看你這樣,是想聽故事,幾個硬幣是聽不了故事的,除非你也給我紙幣,你們給他們紙幣卻給我硬幣……”

“你怎麼知道我們給了他們紙幣?”

男人似乎很好奇。

“我當然知道,我們三個人一起從村裏出來時就說好的有福同享,就因為每天瞎子掙的是紙幣我掙的是硬幣,就有福不讓我同享,我一反抗,那個一隻胳臂的家夥還打我……媽呀,獨臂又來打我了……”

木板上的軀體一陣瑟瑟發抖。

獨臂人走過來,拉起了木板上的繩,木板下麵有軲轆,躺在木板上的軀體沒有反抗能力,隻好被獨臂人拉著走。

“伸伸援手吧,我挨打都是因為你們……”

男人想有所反應,女人又用胳膊肘拐了拐男人。

“這人把盲人和獨臂人給營造的那點好心境全給毀了,同樣是殘疾人,盲人和獨臂人用他們的歌聲和表演帶給人的是享受,這個人,嗨……以後再碰到這種直接用展現自己的缺陷討錢的人,我們還是離得遠點!”

女人邊說邊往回走,男人跟著走。

搞清了也不說

大年家門前有個鋼管柱子、綠顏色玻璃鋼頂的棚子,大家有事沒事都喜歡往這裏來。

吃罷飯,大年剛在躺椅上躺下,這不,金山、銀山、水成幾個就端著碗過來了。有個板凳,水成搶著坐上了,金山、銀山沒坐的,就蹲著吃,一邊吃,一邊你一句我一句地東拉西扯。

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就在這時候停在了離他們不遠的公路上,車窗降下,開車的人衝他們這邊喊:老劉,忙啊!他們都姓劉,一時不知道喊的他們誰?你望我,我望你後,一起衝大年說,跟你打招呼呢!大年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往前走幾步,走到棚子的邊邊上。

大年在邊邊上站下來,是棚子外麵下著雨,銀白色的一絲一絲,像從上往下射的箭,他們就隔著二三十米的這層箭,車裏的人對大年笑,大年也對著車裏的人笑。車裏的人笑著把胳膊伸出來用手對他搖,大年也對他搖手。互相搖了兩搖,對方的手縮進了車窗裏,玻璃窗緩緩升起,車子就走起來,越走越快,很快就在雨霧中消逝了。

誰?水成問。問了兩聲大年才轉過身。大年不知道怎麼回答水成?大年的心裏也在想著這個字——誰?一是雨大,大年沒有看確切那個人的麵相,一是他想不出他有這種開高級小轎車的朋友,連這樣的熟人都沒有。想不出,就不好回答他。水成又問,朋友?大年就不得不回答了:我也不知道是誰,隔著雨,我還沒看清他的麵相,他就把車開走了。

稍許的沉默過後金山說,不對吧,你都對他笑了,搖手了,怎麼能說沒有看清?銀山說,朋友就朋友,有什麼藏著掖著的,你實在該請人家過來坐坐,你這一藏著掖著,人家那麼熱情,你連請人家過來坐坐都不說,是不是把人給得罪了?水成說,是個當官的?金山接著說,我們又不會搶你的朋友,背著你去找他辦什麼事……大年想說,我哪有當官的朋友……想想,又不想說,一笑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