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浣瞬間如遭雷劈,十八年前某一天晚上的場景突然浮現在眼前——雕梁畫棟的錦雲閣,高聲道喜的接生婆,可愛嗜睡的男嬰,蒼白疲憊的夫人,還有莫名慘死的奶娘,滿地的鮮血……
那對他來說是一個從雲端跌入汙泥的夜晚,所以,自從那一天起,他就下定決心將有關那個孩子的一切從生命中徹底地清除,他做得很好,十八年來,他沒提過一次,尤其是另一個孩子出生之後,他更是連想都沒有想起過了。
就算是此刻,他也多麼希望那個人並不是蘇硯,可牌匾上那仙風傲骨的四個大字卻殘酷地印證著事實。
“風泉山莊。”
這是他年少時常來避暑的地方,將蘇硯安頓在這裏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他走下馬車,在兩個侍衛的陪同下走向大門。
一步一步,比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沉重。
他想逃開,卻被那年輕男子的目光緊緊扣住了心弦——是激動,是渴望,是乞求,是卑微,是思念,是依戀,是一切讓他難以轉身的眼神。
他慢慢走到二人身前,卻沒有說話,他靜靜地抬起手,顫抖地推開大門,門上積累的灰塵蹭到指尖上。
破敗的房屋、幹涸的池塘、枯萎的花草,偌大的山莊內荒無人煙,隻有無盡的蒼涼。
他一路走一路看,終於走到正房,寂寂大廳,空無一人,雖有人居住的痕跡,但明顯陳舊了不少。
蘇硯和花玉容默不作聲地跟著他走進廳堂,停了下來。
蘇浣的目光從左到右再從右到左,看著看著,負於身後的雙手攥得越來越緊,就像有一根弦越繃越緊,他隱忍著隱忍著,咬著牙齒低問:“……這裏的下人,都跑哪去了?”
身後的男子早已淚盈滿眶,生怕一開口就淌了下來。
蘇浣沒得到答案,心裏的弦猛地斷裂,他轉身吼道:“我在問你,這裏的下人,都跑哪去了!?”
當初,他分明吩咐過,要好好照料那個孩子的!他分明,給了讓那個孩子好好生活的一切!即便他不願見到那個孩子,可他何曾說過,要讓自己的親生骨肉過這種非人的生活?
一時間,他怒得雙目通紅,可眼前的人卻隻是萬千柔和地看著他,那目光裏沒有任何貪念,隻有滿滿的滿足。
他心頭一軟,“你……可知,我……是誰?”
他以為他會迫不及待地叫一聲“父親”,卻沒料到,那年輕男子竟微斂雙眸,緩緩地跪了下去,眼淚唰地一下流淌而下。
半晌,他才顫抖著說道:“……國之君……乃天下之主,國之百姓……皆君之子民,草民……草民亦君之子民,故,君……君乃草民之……之父……”
“君如父,草民給您磕頭了……吾皇……萬歲……”說著,他俯身跪拜。
他是皇帝,他是百姓,所以,才借著這話叫他一聲“父親”的嗎?
那些卑微的話像根刺紮進蘇浣的心裏,他可憐的孩子,十八年來不曾享受過任何父愛,卻在這一刻極力地維護著他高高在上的尊嚴,天啊,他都做了些什麼?
他好悔啊,悔自己無情無心,悔自己拋棄了一個如此善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