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劉基的《苦齋記》說開去(1 / 1)

從劉基的《苦齋記》說開去

思與想

作者:陸永健

戊子春,重遊浦城匡山。

匡山因“四周奮起,而中窊下,形似匡廬”而得名。元朝末年,劉基等“浙西四賢”結廬匡山,他們在此著書立說,關注民生,縱橫天下,後來輔助朱元璋建立了明朝,成為一代開國名臣。匡山也因此名揚天下。

劉基工詩文,備受世人推崇。《明史》說他:“所為文章,氣昌而奇,與宋濂並為一代之宗。”劉基曾在匡山駐留較長時間,賦有大量詩文,最著名的是《苦齋記》。《苦齋記》記述了他在匡山住苦齋、吃苦茶、食苦筍、喝苦蜜的苦難生活,並受章溢的“樂與苦,相為倚伏者也。人知樂之為樂,而不知苦之為樂;人知樂其樂,而不知苦生於樂”啟發,悟出“彼之苦,吾之樂;而彼之樂,吾之苦也”。這種“苦樂相倚”的苦樂觀,是對儒家思想的傳承和發揚。這篇文章現被選入中學語文課本。

什麼是苦?什麼是樂?苦與樂的界定,關鍵是自己對待生活的態度,得失的取舍與苦樂的感悟,取決於個人的內心感受。有人認為有錢最樂,貧困最苦;有人認為自在最樂,束縛最苦。我認為,無論職務多高、權力多大、物資多豐,如果沒有精神或道德、心靈的滿足,仍然不會有快樂。

老子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劉基的苦樂觀,正是對老子思想的闡述和補充:苦與樂不過是一對孿生兄弟,結伴隨行。在一定條件下對立的雙方能相互轉化,正所謂“樂極生悲”“苦盡甘來”。苦與樂往往一步之遙,境由心生,苦樂之間隻一念之差。

如何將苦轉化為樂呢?我們無法改變個人肉體的不幸、社會的苦難,但可以轉化和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超拔的道德、精神、氣質可以勝過世俗的價值,突破世俗的不幸,產生令人愉悅的魅力。這種超越的精神境界不僅可以幫助我們忘卻現實之苦,更可以讓我們享受到精神之樂。

心靈的寧靜是化苦為樂的轉折點。麵對苦難,常見的或怨天尤人,或自怨自艾,或自暴自棄,或誓死相拚,或玉石俱焚,對社會、對個人都是有百害而無一利。要看到每個人在現實生活中都有無奈之時,都有無能為力之事,這是任何人都無法完全避免的真實存在。“不以好惡內傷其身”,心情不隨苦難而起伏波動,不讓現實的不幸和苦難影響自己應有的精神狀態和心靈的寧靜。

如大文豪蘇軾,幾仕幾出,一貶再貶,依舊閑乘月色,漫步中庭,瀟灑吟唱“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麵對困境和苦難,他始終保持著悠然自得的心態,為後人留下了千古佳話和絕逸美文。

莊子提出:乘物以遊心;遊心乎德之和。他認為真正應該追求的是逍遙之樂,它是一種精神的自我滿足,是一種非常識、非世俗的愉悅之樂,是超脫現實的有限性而達到精神無限的境界。這是心靈的特殊狀態,是忘記自身肉體的存在,是對現實沒有任何摩擦的寧靜、和悅,然後體驗到與天地萬物合為一體的崇高境界。得到這種境界的體驗,自然是一種享受、一種愉悅,或者說,是一種特殊的快樂,心裏也就沒有了現實之苦。

這種精神的逍遙不是隨便可以達到的,需要擺脫世俗的價值觀念,以及對個體自我的牽掛。《中庸》有語:“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意思是說,君子無論到了什麼境地,都能安然自足,沒有不自由自在的。這是一種境界。安貧樂道者如顏回,一簞食一瓢飲,而仍不改其樂,施施然、怡怡然,不以為苦。胸懷天下者如劉基,在匡山或登山,或臨溪,或倚修木而嘯,銜觴賦詩,以樂其誌。

人生有限,甚至渺小,但是人的思想境界、精神境界卻可以無限提升。我們在達到心靈平靜之後,還可以有更高的追求。即使不去追求逍遙遊的境界,也可以有對人生、社會、宇宙的終極關懷,可以追求自己在宗教、藝術、科學、哲學、愛情生活中的高峰體驗,從而達到精神的、超越的愉悅和滿足。我等縱然不能如古人般超脫飄逸,也達不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胸懷,但至少可以做到知足者常樂;縱然不能左右天氣,卻可以改變心情;不能樣樣如意,但卻可以事事盡力。多一些寬容,多一些慈悲;少些欲望,少些鑽營,人生也可以勝似閑庭信步。

“懷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為人的最高境界,莫過於始終保持一種坦然積極的心態。生命精彩與否在於自己的創造,人生既已苦短,又何必讓旅程苦上加苦?寫到這裏,詩人潘國璋的“隱伸慎擇能審勢方為人傑,苦樂相依不登山難識先生”在我腦海裏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