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亮之後,就會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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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鎮不知不覺住了近兩個月,兩個月的時間裏,團隊做好了古鎮最後的裝飾設計,整座古鎮以瓷器花紋為大主題,在施工已經完成的基礎上開始裝飾細節,大家分工非常明確,雖然有一些前期的不愉快,好在後來都妥當地解決了。
為了讓設計和繪畫更加融入這個古鎮,陳經理經常會請一些當地的老人來給我們講解這座古鎮的曆史,還會帶著大家一起去了解瓷器的製作過程。
每次走進那些鋪滿瓷器的地方,就仿佛走進了一個色彩斑斕的時空,它們就像孩童,像少女,像智者,每一個瓷器都像是有了生命,正在盛放它的光彩。
我尤其喜歡有一家名為“遲暮”小店裏做的碧綠色杯盞,釉色分外通透,水波似能從瓷器中透出來,隻是靜靜地擺在書案上,仿佛沉在水中央的一株蓮花,周圍水波依依,唯它置身事外。
我問過老板,老板說這杯盞是鎮店之寶,怎樣都不肯賣。
所以閑暇沒事,我就會獨自跑去看它。
或許因為知道它不屬於自己,所以分外珍惜與它的短暫邂逅吧。
那幾日裴子宇正好帶著我們一起在“遲暮”的外壁上作畫。
長長的壁廊,他畫一幅古香古色的林中山水圖,一片竹林,一方小桌,桌上擺著一壺茶和幾個茶杯,滿園的春色,肆意灑脫,江南水鄉的柔美,曆史古韻的風貌,似乎都在幅畫裏展現得淋漓盡致。
所有人都驚歎他的畫工,我卻隻注意到他畫的那個茶杯。
碧綠色,上麵點點翠竹,寥寥點綴,卻把那隻茶杯畫得讓人想伸手觸碰。
撇開別的不說,裴子宇的畫工的確不負盛名。
雖然這麼多年我在畫畫上進步很大,也有過很多實際的繪畫經驗,但是我的水平和裴子宇如今的一比較,還是不值一提。
哪怕這麼多年我在畫畫的學生裏首屈一指,可是一麵對裴子宇,那些足以讓人覺得驕傲的東西都好像失去了顏色。
好像你怎麼追趕,都沒有追上的一天。
我不禁慶幸,好在我很早就放棄了追趕天才的這條路。
我被安排畫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大朵大朵的蓮花在水波上纏綿輾轉,我畫的時候裴子宇就站在我身後,穿堂風在長廊裏來回的飄動著,耳邊拂過河塘潺潺水流的聲音,偶有雀鳥的叫喚,我們誰也不說話,就連呼吸也變得靜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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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一整個團隊的不懈努力下,古鎮的文案,裝飾以及繪畫部分陸續完工。再堅持半個月,基本上就可以竣工。
我看著這個因為我們努力而越變越美的古鎮,總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有時候摸著上麵的一磚一瓦和牆壁上的每一幅畫,每一段宣傳文字,都像是麵對自己的孩子。
那種心情,隻有付出努力的人才能明白。
隻是誰也沒有想到,就在大家都以為快要結束這個項目可以拿錢的時候,發生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古鎮博物館裏的一件元代的湖田窯青白釉香爐無故丟失了。
當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從“遲暮”的小店裏走出來,馬大姐來通風報信喊我快走,說公安在我房間的行李箱裏找到了那隻丟失的香爐。
我嚇了一跳,我根本沒有偷東西,他們怎麼會在我房間的行李箱裏找到那件物品呢。
可是我還沒有想通是怎麼回事,鎮上的公安就來把我抓走了。
在古鎮的公安局在一間簡陋狹小的木頭房子裏,穿藍色製服的公安指著一隻枚紅色的行李箱冷漠的問我:“這是你的吧?”
“行李箱的確是我買的那隻,可是東西真的不是我偷的。”我認得那隻行李箱,的確是我的。
公安把電腦擺到我麵前,指著上麵的視頻說:“你自己看看。”
我看到監控視頻裏有一個穿著連衣長裙的姑娘偷偷摸摸地把那隻香爐給偷走了。
她的身形從背後看,和我有百分之九十相像,但這不是關鍵,最讓我感到可怕的是,她頭上戴的鴨舌帽是我的,那頂帽子上印著我們學校的LOGO,還有我的名字。
公安的意思很明顯,這麼確鑿的證據,你怎麼狡辯也沒有用,還是乖乖招認了吧。
偷盜文物是很重的罪,雖然這個文物並不名貴,隻是元代的一個詩人平日裏把玩的物件,價錢放在如今市價也不超過十萬。
可是我如果認下這個罪,回到學校肯定要被開除了。
“真的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什麼都不知道。”麵對公安的指正,平日裏就是再樂觀再堅強的我,都沒辦法從這突如其來的冤枉中緩過神來。
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了,那個背影和我相似的女人,那頂鴨舌帽,我行李箱裏麵的東西,全都讓我無從抵賴。
我坐在公安局冰冷的木頭凳子上,害怕得直發抖。
陳經理一行人也在,陳經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說:“小鄭,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不是,我沒有做過,這是有人栽贓陷害。”我不停地為自己辯解,可是他們沒有人相信我,就連馬大姐都勸我,“小鄭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
“我沒有做你們讓我怎麼認!”我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辯的感覺,狹小的空間裏全是人,他們都用鄙夷、疑惑、惋惜的目光看著我,認定這件事就是我做的。
我感覺自己一下子就像跌入了萬丈深淵,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們都沒有查清楚就認定一個人的罪,未免也太草率了吧。”裴子宇從門外走了進來,大家全都扭過頭去看他。
“小裴,現在不是出頭的時候。”陳經理好心提醒。
“經理,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
裴子宇不緊不慢地走到公安麵前:“文物被盜的那天,我一直都和鄭歡在一起,她根本就不可能有時間去博物館。”
我驚詫地抬起頭看著裴子宇,我最近一直都是一個人,他怎麼可能和我在一起?
“學長,誰都知道你喜歡鄭歡,保不準你是為了幫她做的偽證。”段靈在一旁說。
“雖然我喜歡鄭歡,但是不代表我會為了她觸犯法律,我那天的確和她在一起,她根本就沒去過博物館。何況就憑一段看不清楚臉的視頻和一個箱子就說是鄭歡做的,你們也未免太草率了吧。再說文物這麼貴重的東西,博物館的工作人員竟然沒有鎖好櫃麵,讓人那麼輕易就拿走,說出去也實在可笑。”
“那麵玻璃破了很久,一直沒人來修,本來是約了這幾天維修的,沒想到就被人偷了。”旁邊的博物館工作人員解釋,
“有人都說了,你喜歡她,難免為她做假供詞。”公安對裴子宇的說辭不太信任。
“你們不相信我不要緊,我已經找了律師,幾個小時候後就會到,在這之前我們有權保持沉默。”裴子宇說完這段話,大家都安靜了,包括剛剛還保持冷麵的公安都有點驚訝。
畢竟錦瑤隻是個非常小的古鎮,平日裏也就處理一些打架鬥毆的事件,很少遇到丟失貴重文物的事情,本來以為憑著幾個證據就能讓我承認,沒想到半路殺出個攔路虎。
陳經理看裴子宇認真的樣子,才開始意識到這件事並不好處理,於是笑著給公安遞了一根香煙:“大哥你看啊,這個文物呢也沒丟,說不定真的不關這個姑娘的事情呢?偷盜文物是大罪,如果冤枉了人家,她這輩子也算是毀了。這樣對一個年輕人來說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公安的臉麵上有些掛不住,抬頭盯著陳經理說:“既然他說請了律師,那這人我就先押著,一切等律師來了再說。”公安也不是吃素的,半點情麵也沒有講。
3
他們把我關在一間小小的房間裏,房間裏隻有一張桌椅,黃色的老式燈泡垂掛下來,仿佛能炙烤全身。
我抱著雙腿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著前麵的牆壁發呆。
我不知道我怎麼那麼背,居然莫名其妙攤上這種事。
如果律師來了還是解決不了,我會怎麼樣呢?我會坐牢還是畢不了業?無論是哪種對我來說都是不好的結局。
一想到這裏,我瞬間感覺很絕望。
突然,門被推開了,我看到裴子宇拿著一瓶水和一袋麵包走了進來。
我扭過頭去,不想讓他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他走到我的麵前,在我跟前蹲下,把水遞到我麵前:“喝吧。”
我不理他。
他直接開了瓶蓋送到我嘴邊:“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繼續委屈。”
我眼圈一紅,眼淚不受控製地滾出來,卻不發出聲音。
“哭吧,委屈就哭出來。別忍著。”裴子宇把我摟到他懷裏。
我想推開他,可是他的懷抱真溫暖,就像小時候每次隻要我受委屈,老鄭就會把我抱在懷裏輕聲地安撫我,不要怕。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我隻知道我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放縱地哭過了,裴子宇就這樣讓我哭著,把下巴抵在我的頭上,輕輕拍著我的後背。
我委屈的情緒在他的安撫下,終於慢慢地緩和下來。
等我哭得差不多的時候,我才從他的懷裏鑽出來,有些不好意思。
裴子宇也沒有嘲笑我的狼狽,他把水再次放在我的嘴邊:“這下肯定口渴了吧?”
我的確渴得厲害,也沒客氣地喝了起來,他又喂我麵包,我肆無忌憚地吃著。
鬱悶沮喪的時候,隻有吃喝能安慰我。
我吃得起勁,不小心抬眼,看到裴子宇正在看我,他的眼底蘊藏著一絲笑意:“從小你就喜歡吃。好像一吃起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我爸說,無論什麼時候,人都不能虧待自己。”說到老鄭,我的心裏一頓,突然緘口。
“想你爸爸了?”
“嗯。”我低低地應。
裴子宇放下手裏的水:“你知道嗎?我也常常會想起我爸爸。”裴子宇的聲音輕輕的,“小時候他總在外麵做生意,不管我和我媽,我甚至不知道爸爸應該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可是他總會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東西,隻要我想要,他都會為我實現,那時候我媽媽對我說,爸爸在外麵賺錢很辛苦,所以我要乖乖聽話努力學習,不要讓爸爸失望,我從小學畫畫,成績很好,每次爸爸回來看到我的獎狀和成績,都會激動地把我抱起來,我那時候特別天真地想有一天如果我長大了也能賺好多錢,我爸爸是不是就可以在家裏陪我們了。”他看著對麵的牆壁發愣,“宋星和爸爸把我爸爸錢騙光卷走的時候,我爸爸幾乎都要瘋了,他那天帶著我去找慕老師,我看到他們吵架,看到火燒遍了整個教室,我看著他在我麵前被燒死,卻無能為力。後來雖然我被救了,可是我每天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熊熊的烈火,看到爸爸在火裏痛苦地掙紮,我媽媽因為這件事瘋了,住進了精神病院,而我,天天忍受著巨大的痛苦,我看到宋星和,就想到那些痛苦的回憶,我再也沒有理過他們,我把自己關起來,不想與這個世界有瓜葛。”
他靠在牆上,眼裏有一種孤獨的冰冷:“我不知道該去恨誰,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年紀的我要來承受這些,有時候站在鏡子前,我看到自己滿身都是疤痕,總感覺自己活得像個怪物。我痛恨那個把我變成怪物的人,痛恨自己遭遇的一切。我變得冷漠,對任何人說話都帶著刺,好像隻有這樣,才能把自己牢牢地保護起來。我看到宋星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可以活得那麼開心?我討厭他那張陽光燦爛的臉,討厭他有媽媽在身邊陪伴更討厭他走到哪裏都受到大家的喜歡。”
“當我知道宋星和對你與眾不同的時候,我突然萌發了很邪惡的念頭,我就想如果能把你從他身邊搶走,他一定會很沮喪吧。我開始接納你,讓你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我對你又凶又壞,可是你卻始終對我不離不棄,時間長了我習慣了你在我身邊嘰嘰喳喳地說話,習慣了你撒嬌耍賴的樣子,習慣了你寸步不離地跟著我。我幾乎忘了當初把你留在身邊是為了報複宋星和。”
裴子宇從來沒有說過這些,我知道讓他這樣一個驕傲的人把心裏挖開給你看,需要多大的勇氣。
我歎了口氣:“你以為宋星和這麼多年,就過得比你幸福嗎?他是有媽媽在身邊,可是他和他的媽媽一直都覺得虧欠你們家,他想彌補,可是你卻把他一次一次推開,他和他媽媽心裏始終懷著愧疚,他的笑容隻是用來掩蓋他心裏的悲傷,就如同你用你的冷漠來保護自己是一樣的,他和我說過你小時候的夢想,每次提到你的時候,他眼中都是無盡的悲傷。”
“鄭歡,這麼多年,你還是那麼善於看到別人的內心。”裴子宇笑笑,“以前我總是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事會發生在我身上?為什麼別人能得到幸福我就要失去所有,我用冷漠、報複去傷害別人,我以為這樣會平息我的內心,可是我獲得的隻是更深的痛苦,你離開我的這兩年,我想通了很多,已經發生的事情我們無法改變,如果一直沉浸在過去痛苦的回憶裏,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擁有幸福了。鄭歡,這兩年我一直欠你一個道歉,我回來沒有奢望可以得到你的原諒,我隻是想讓你明白,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想你和我一樣一直沉浸在過去的痛苦裏走不出來,不管以後你還理不理我,我都希望你能打開心結,開心快樂。”
裴子宇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麼多話,他今天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我能聽得出來,他是真心希望我好。
我想起他剛剛撒的謊,問他:“剛才為什麼要撒謊?文物被偷的那天我什麼時候跟你在一起了?”
“我沒有撒謊,我那天的確是跟你在一起。”
“我怎麼不知道?”
“那天我看到你從客棧出來,我就一直跟著你,你在永安橋下的小攤買了一碗水晶糕,還去遲暮坐了五分鍾,在門口和賣山水畫的大叔聊了十分鍾,最後你坐在河塘的階梯上看著水波發呆到晚上。你那麼寂寞,那麼孤獨,那麼不開心,我都看到了。可是我也隻能靜靜地看著,什麼都做不了。”
“你跟蹤我?”我嚇了一跳。
“是啊,我跟蹤你。”他毫不避忌,“來了古鎮之後,你基本上都不理我,我想見你想和你說話都隻能是在工作室,我沒辦法,隻好跟著你,你喜歡自己一個人去看壁畫,去遲暮,去買糕點,你還喜歡半夜爬起來去看日出。”
“別說了。”我打斷他。
我感覺到我堅硬的心在聽到他說這些的時候,正在一點一點變得柔軟。
“我就說你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幫我撒謊,原來你是知道真相。”
“不,就算那天我沒有跟著你,我也相信你這件事不是你做的。”他轉頭看我,“你一定覺得我很虛偽吧?”他苦澀地笑笑,“對你來說,我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彌補你的傷痛。可是就算彌補不了,我也希望在你有需要的時候,我可以在你身邊,哪怕什麼都不能做,就這樣陪著你。”
“誰要你陪啊,又不是什麼大事兒,大不了就畢不了業,大不了就坐牢唄。”我假裝若無其事。
“明明怕得要死,還裝什麼沒事?”裴子宇敲敲我的頭,然後把我摟得緊緊的,“鄭歡,在我麵前,就不要逞強了。害怕就害怕,想哭就哭,沒什麼,無論遇到什麼,我都會和你一起麵對。我一直都在。”
裴子宇的懷抱和他的話一樣溫暖,讓我不想離開。
我把頭窩在他的懷裏,沒有再推開他。
如果堅強是我抵禦黑暗最好的盔甲,那今天就讓我放下盔甲,做一個軟弱的人吧。
4
我在裴子宇的懷裏睡著了,醒來的時候,一個穿著灰色西裝的年輕人已經坐在了我的對麵。
他看上去很年輕,一張分外英俊的臉孔上帶著玩世不恭的笑容,與宋星和有些相象,但是又比宋星和穩重許多。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從裴子宇的懷裏掙脫出來。
“不用不好意思,大家都是自己人。”那個青年先開口說道。
“這麼久沒見,講話還是這麼沒正經。”裴子宇轉頭和我介紹,“這是我請來的律師卓然。他來負責你這次的事情。”
“這是我的名片。”卓然遞給我名片,“鄭小姐,你這個案子我已經了解過了,那天除了裴子宇和你在一起還有沒有別的人可以證明。”
我努力地去回想:“我那天一直坐在落白橋下的一個台階上,沒什麼人好像,這個古鎮都沒對外開放,平時人特別少,噢,對了。”我突然想起來,“有一個搖船的師傅停在我這裏問幾點鍾,我記得是傍晚五點半,他一直咳嗽,我還把我隨身帶的咽喉糖給他了。”
“是嗎?這個細節很好,那個師傅有什麼特征,我們隻要找到他,就可以證明你的清白了。”
“皮膚很黑,臉上很滄桑,好像下巴上長了一顆痣。”
“行,這些我會和公安說清楚的。”他看看我還是很擔心的樣子說,“你不用擔心,我會很快給你處理好的。”
“謝謝卓律師。”
“等我辦完了,你再謝我也不遲。”
卓然和裴子宇出去了,我還繼續留在公安局,到了傍晚的時候,公安推門進來和我說:“鄭歡,你可以走了。”
“真的嗎?”
“我們還能和你開玩笑啊?人證已經找到了,偷東西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你走吧。”
當我走出那個狹小的房間,迎上傍晚的夕陽的時候,我突然又很想流淚,我流淚並不是因為難過,而是因為看到光明的溫暖。
裴子宇和笑得燦爛的卓然站在外麵,定定地看著我,像是在迎接我。
我走過去,對著卓然說:“謝謝你卓律師。”
“不用謝我啦,謝裴子宇就好了,他為了你差點要把古鎮上的船夫掀過來了。”
“收了錢就快滾,別那麼多廢話。”裴子宇瞪他。
“你看,有了媳婦忘了朋友,真讓人心寒。”
“卓律師,你別誤會,我不是……”
“哎呀,好啦,我還趕車回去呢,以後有賺錢的生意記得喊我,下次這麼遠的活兒我可要加錢了。”
“知道了,老妖怪。”裴子宇毫不留情地趕人。
卓然走了,裴子宇和我說:“你別看卓然這個人講話沒個正經,但是在法律界已經混了十幾年了,特別是打刑事糾紛案特別在行,我之前有個名譽案就是他幫我打的。”
“十幾年?他看上去也就比我們長一兩歲的樣子啊。”
“他都三十三了。”
“啊?”我不敢相信。
“所以我都喊他老妖怪。”
我和裴子宇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走邊聊,雖然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可是卻分外舒心。氣氛從未像今天這樣輕鬆愉悅,天空中開始下起毛毛雨,裴子宇打了一把傘幫我撐著,走到戲台下的時候,有人在台上咿呀地唱曲兒,我們站在一株高高的柳樹下,四月的天陰雨綿綿,綴在古香古色的古鎮的裏,像是籠罩著的一層薄紗。
細雨被風吹到我的臉上,裴子宇拿手細細地幫我擦去,我沒躲開,一動不動地任他擺弄著,他的手指涼涼的,觸在我的臉上像是一塊柔軟的綢,一點點地在我臉上鋪開的暖意,直抵內心。
我發自真心地說:“裴子宇,謝謝你。”
“我們之間,以後都不要用謝謝。”
我低下頭:“我們之間,還有以後嗎?”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抬頭笑笑。
有些話我似乎還沒有準備好怎麼和他說,隻是我知道,經過這件事,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裏,漸漸變得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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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本來看上去特別大的事情,因為裴子宇的幫忙我才沒有惹上麻煩,我對他是懷著感激的。
剩下的幾天我對他的態度明顯比以前好了很多,沒什麼事的時候,我們會一起漫步在古鎮裏,看到好看的景色會停下來畫幾筆,兩個人也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交流,就靜靜地待著也覺得很幸福。
我想起高中的時候裴子宇有段時間總和我待在一起,那是我記憶裏最美好的時光,他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我卻覺得隻要在他身邊,就是一種幸福。
那時候我根本不害怕失敗,不害怕傷害,我覺得隻要我去努力,什麼問題都不是問題。
可是現在我們慢慢地走在古鎮的路上,他細心地為我鞍前馬後,我卻害怕了。
我害怕他對我的好,隻是出於對我的愧疚,我害怕他對我的關心,隻是想彌補對我造成的傷害。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對自己變得不再自信,我不再相信努力就一定有回報,或者在我心裏,已經承受不了裴子宇給我的再一次的打擊。
我隻想讓他留在這一刻美好的記憶裏,永遠美好下去。
對於嫁禍給我的人,我始終耿耿於懷,我想了很久,隻想到段靈,在整個團隊裏,隻有她看我不順眼,時時刻刻都在針對我,我記得特別清楚有一天,我從樓梯上走下來,看到她從我房間出來,她說是去找馬大姐的,但我進去一看馬大姐根本不在,我那頂鴨舌帽卻不在原來的位置上。
想到這些,我更加篤定心裏的念頭,我從床上爬起來,想去找裴子宇說。
和裴子宇同住的男生說裴子宇剛剛出去了,說好像是去了後巷,當我走到後巷,卻看到一個女人挽著裴子宇的胳膊,哭得非常傷心,帶著哀求,幾乎整個人都要掛上去了。
那個女生不是段靈,而是我想也想不到的王雪,她哭得那麼傷心,可是裴子宇卻無動於衷。
我突然想到高三的那個畫麵,他和宋星和在宋家大宅裏麵說話,劉姿函站在旁邊淚水漣漣。
我不知道裴子宇什麼時候和王雪有了這麼親昵的關係,他到底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做了多少事情。
是王雪先看到我,她慌張地喊了一句:“鄭歡,你怎麼來了?”
“我是打擾到你們了嗎?”我看著裴子宇,“你們倆什麼時候好上的,藏得夠深的。”
“不是的,我……”王雪停頓了一下,卻沒有繼續說,仿佛是默認了。
“鄭歡,你在說什麼?”裴子宇皺著眉頭說。
“我在說什麼?你們孤男寡女單獨在這個地方,人家還哭得楚楚可憐,裴子宇你夠可以啊,神不知鬼不覺就又找了一個?”
“你亂想什麼?”
“我亂想,是我亂想嗎?難道要我看到你們抱在一起接吻才能說明事實嗎?”
“鄭歡,你別……”
“你可以啊裴子宇,當年和劉姿函是這樣,現在和王雪還是這樣,你這輩子到底要撒多少謊?”
“你……”裴子宇臉色發白,“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對,你在我心裏一直就是一個卑鄙無恥下流的人。”
裴子宇難過地看著我,仿佛不敢相信:“原來這麼多年,我在你心裏就是這樣一個人啊。嗬嗬。”他冷冷地笑起來,“當年是我辜負了你的真心,可是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裝過別人。”
“我們之間居然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裴子宇說完這句話,就從我的身邊走掉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那麼失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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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個晚上沒有入睡,翻來覆去就想到裴子宇那張冷冰冰的臉,他的眼中充滿了失望和憂傷,讓人一想到就心疼得要命。
這件事是不是哪裏出了錯?或許有別的內情,我靜下來想想,或許我真的是有什麼地方誤會他了。
越想我心裏越亂,我想去找裴子宇問清楚,可是第二天返程的時候,我聽人家說裴子宇昨天半夜就提前離開了,說是他爺爺在醫院病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