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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弄玄虛,山裏這麼多樹,為什麼隻砍那些鬆樹?”

老魏指指身邊這些嗞嗞冒油的鬆樹:“就為這個。”他要來一把斧子,對準一個突起的樹瘤,狠狠地砍了下去。融化的鬆脂立即湧了出來。老魏說:“這樣的鬆脂包就是一個炸彈。”

但沒有人聽他的。

他又提出了下一個建議:“請你們把那個多吉找出來。”

“那個反革命畏罪自殺了!”

“我想他沒有死,隻要給他平反,宣布無罪他就會從山林裏走出來!”

“讓他出來幹什麼?”

“雖然我們有這麼多人,隻有他最知道山風的方向。”

“山風的方向?”

“就像毛主席指引運動的方向,火的方向是由山風指引的。”為了這句話,老魏挨了造反派兩個重重的耳光。

河對岸的大火轟轟烈烈。河這邊緊鑼密鼓地準備召開一個誓師大會。河邊排開了百來個新紮的木筏,隻等誓師大會一完,人們就要乘著木筏衝過河去,迎戰大火。山坡上很快挖出了一個巨大的土台,土台前麵豎起的柱子不為支撐什麼,而是為了張貼大紅標語。標語一左一右,十六個大字:“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

土台旁邊,幾輛並排的卡車頂上,高音喇叭播放著激昂的歌曲。這時,大火越過最後幾個小山頭,撲向了河岸邊的山坡。大火從小山背後起來之前,曾經小小地沉寂了一下,浪頭一般的聳動翻卷的火焰沉入到山穀裏看不見了,空氣被火焰抽動的聲音也好像消失了,灼人的熱度也降低了一些。但這種寂靜隻維持了很短一段時間,然後,轟然一聲,火焰陡然從小山背後升了上來,高音喇叭裏的歌聲消失了,應和著火焰抽動的節奏發出刺耳的嗞啦聲。火焰升上去,升上去,升上去,一直升到火焰的根子就快要離開樹梢了。火焰要是再這樣繼續上升,那就飄在天上成為霞光,慢慢消散了。人們都屏息靜氣,看著烈焰升騰,那毀滅的力量裏包含的宏大美感很容易跟這個動亂時代人們狂躁的內心取得共振。人們禁不住為那狂歡一般的升騰發出了歡呼!

上升的火焰把低地上的空氣都抽空了,缺氧的輕度窒息反而增加了肉體的快感。人們先是伸長脖子,然後踮起腳尖,也要一起往上,往上,在一種如癡如醉的氛圍中,臉上的表情如夢如幻。

但是,正像這個時代的許多場景一樣,這種歡騰不能永遠都是輕盈的飛升。火焰自身所帶的沉重質量就使它不能永遠向上,它就像一道排空的巨浪在升高到某個極限時崩潰了。一股氣流橫壓過來,滾燙,而且帶著沉沉的重量,把踮腳引頸的人群壓倒在地上了。

空氣更加劇烈地抽動,謔謔作響。

火焰的巨浪崩潰了!落在河岸邊大片依山而上的樹林上。那些樹不是一棵一棵依次燃起來了,而是好幾百棵巨大的樹冠同時燃成耀眼的火球。然後,才向森林的下部和四周瘋狂擴展!

大火燒得那麼歡勢,狹長穀地裏的空氣迅速被抽空,以至於大火本身也被自己窒息了。火焰猛然一下,小了下去,現出火舌舔噬之後的樹木。那些樹木的頂部都被燒得焦黑,樹木下部的枝葉,卻被烈焰灼烤出了更鮮明的青綠。大火小下去,小下去,好像馬上就要熄滅了。被熱浪擊倒在地的人們慢慢緩過氣來,但隨著新鮮空氣的流入,火焰又轟然一聲,從某一棵樹上猛然炸開,眨眼間,眾多樹木之上又升騰起一片明焰的火海!不要說樹林,就是空氣,也熱得像要馬上爆炸開來了!

人們都像被誰扼住了喉嚨一樣喘不過氣來了,再次被強大的氣浪壓倒在地上。

有人勇敢地站起來,要像戰爭電影裏那些英雄一樣振臂一呼,但那手最後卻沒有能舉向空中,而是捂向自己的胸膛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