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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史乃慧見不了麵,可是我的心裏頭又十分想念她,非常想每時每刻都能跟她在一起,年輕人嘛,又剛剛有了第一次擁抱接吻的經曆,我想我有這種思念,您也是能夠理解的。

我的這個苦惱小郝知道了,為了能讓我和史乃慧每天都見上一麵,於是他就想出來一個好辦法,他說讓我帶著數學家和傻子旺財去籃球場,趁著他倆打籃球的工夫,我和史乃慧在一起待一會兒,說說話。

於是,我就在下班之後,帶著傻子旺財和數學家去籃球場打籃球。到了籃球場上,兩個人都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新奇。我估計傻子旺財長那麼大也未必見過籃球這種東西,而數學家也從未走進過籃球場。

因為,兩個人剛一走進籃球場,便像看外星人似的,盯著場上打籃球的人目不轉睛地傻看。

我開始教他倆打籃球。

我、傻子旺財、數學家三個人一撥兒,跟小郝、馬叔兒他們兩個對抗。我把籃球首先傳給了傻子旺財,然後示意他再把球傳給數學家,數學家接到球後把球傳到籃下,由我上籃得分,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簡單的戰術,簡單到隻要你能接住球再傳出去就行。可是當我把球傳到傻子旺財的手裏,他立即就抱起球來,像一隻猴子搶到了食物,為了躲避群猴的追逐一樣,繞著籃球場狂奔起來。傻子旺財拚盡全力地狂奔大家自然誰也追不上,或者說也沒有人傻到非要去追他的程度,傻子旺財見大家都追不上他,便以為我們勝了,於是他就高呼我們贏了我們贏了!他的舉動,讓籃球場上所有的人都忍俊不禁,捧腹大笑。

傻子旺財抱著球跑回來,小郝便示意我去跟籃球場外邊看球的史乃慧說話,他則給傻子旺財講打籃球的起碼知識和規則。這時候馬叔兒走了過來,他把傻子旺財叫到跟前,很有耐心地給他示範運球和跑步的籃球規則,傻子旺財自然一時半會兒掌握不了,馬叔兒便和他並排站著,讓他跟著自己的節奏,拍一下球往前邁上一步,拍一下球再往前邁上一步,就這樣,兩個人隨著一下一下地拍球,一點一點地向前邁進。

馬叔兒教傻子旺財時,數學家也在一邊空著手比畫著。馬叔兒教完傻子旺財運球,再教他防守,練習防守的時候,我見他倆都用眼睛緊盯著對方,一刻都沒有放鬆過。兩個人的眼睛裏閃出來的光都透著一股子凶狠。史乃慧看到他爺爺和傻子旺財之間的對視後,跟我說了一句,怎麼兩個人跟要打架似的?

打完籃球累了,回到宿舍之後傻子旺財洗都沒洗,躺在床上就呼呼入睡了。而我和數學家則洗了澡之後,捧起了各自的書。自然,我還是看我從廠圖書館裏借來的那套《魯迅全集》,他看的則是一本外國書,書名很繞口,叫什麼《哥德巴赫猜想》,我覺得那肯定是一本數學書,但卻不知道那個猜想是什麼,是猜想哥德巴赫的什麼,還是哥德巴赫去猜想什麼。因為數學家畢竟是大學教授,畢竟肩負著禁區裏麵那架飛機的秘密研究,因此我認為第一這本書一定跟飛機相關,第二它也一定極其深奧。

或許就是很深奧的緣故,數學家看書跟我完全不是一個風格,他看書的時候往往是一麵看一麵不停地在紙上寫,寫了之後還會畫,畫的時候他就會從書包裏掏出一盒一盒的工具,其中我認識的有圓規、半圓儀、三角板等東西,不認識的東西則奇形怪狀的讓我看不出它的用途。我看書則完全是把眼睛盯在書麵的文字上不動,隻有在看到精彩之處,才偶爾會發出一兩聲慨歎,慨歎過後,會把書放在胸前閉上眼睛做一番回味。正因為我倆看書的方式不同,因此,我和數學家住到一起之後,盡管我的身份是在監督他,改造他,或者說我就是他的領導,但是我卻把窗前的那張寫字台讓給了他,並且寫字台上的東西,書和紙、筆和本我碰都不敢碰一下。

數學家捧著那本《哥德巴赫猜想》很快就進入了狀態。傻子旺財那如雷的鼾聲,他似乎根本就聽不到,此時,他的身子仿佛已經進入了太空,仿佛就置身在宇宙的浩瀚與空曠當中。他又掏出了那一小盒一小盒的工具,鋪開紙在上麵繪畫,他先很認真地畫出一個長道兒,彎彎曲曲的,樣子像天上的那道銀河,畫完了,他看了看,搖搖頭,馬上就把這張紙揉了,扔進了紙簍。喘了口氣,他緊接著再畫,於是一個北鬥七星樣的東西,就出現在了紙上,把北鬥七星端詳了一番,他仍舊搖頭,北鬥七星於是便又被他揉了,扔進了紙簍。他反反複複地畫,反反複複地揉,反反複複地扔,攪得我有些心神不寧,魯迅那蘊含著深奧哲理的文字,於是便開始在眼前跳動,書我便再也看不下去了。沒了心思看書,因此我就看他,看數學家,看他畫,看他皺眉頭,看他揉紙扔紙的動作和神態。猛然間,我見他開始急躁了,他停止了繪畫,停止了揉紙,停止了扔紙。他用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之後便開始了暴躁,隻見他使勁兒一揮手臂,霍地一下,將桌子上的所有工具一把都胡嚕到了地上!

一瞬間,我倆的目光發生了對峙。

一瞬間,數學家從他太空的境界裏回到了宿舍,回到了我和傻子旺財的身邊。

他的目光忽然有了變化。由一個強者,由一個獅子般的暴怒倏然一下改變成了懦弱——被管製的那種懦弱。他的目光開始遊離,開始躲躲閃閃。臉上像火一樣燃燒的表情,瞬間被謙卑、被懦弱所替代,於是,他便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一樣,立即蹲下身子,去撿打落在地上的繪圖工具。

我說您休息一會兒,我撿!

我一樣一樣地幫他把工具撿起來,他伸出雙手來接,我們的手碰在一起時,我感覺他的雙手在顫抖。

我說挺晚的了,教授您休息吧。

這是我第一次這麼稱呼他,稱呼他教授。

他沒有回應我的話。他捧著那些工具傻呆呆地站在原地,沒動。他用眼睛直愣愣地盯著我,盯了好久,說,小金,我不行,我真的不行!

我問他什麼不行?怎麼不行?

他說上級要求我們兩個月破譯,可我真的不行!我完不成任務!

我知道他說的破譯。但囿於保密規定,我不便打聽和深問,我隻能對數學家進行安慰,於是我說您別急,您不行還有其他人呢,咱們不是來了百十號人呢嗎?

數學家不聽我的安慰則已,聽了反而更加焦躁了,他說,再來更多的人也沒用!

我問他為什麼沒用?三個臭皮匠能頂一個諸葛亮,這百十號人不都是從全國各地抽上來的頂尖的技術人員嗎?

數學家說再頂尖也沒用!他十分沮喪地把手裏的工具抱在了胸前,說,他們都必須等著我,等我拿出一個公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