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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加工車間鍋爐房半掩著的大門,像是一隻怪獸咧開的嘴,讓人感到一陣隨時都會被吞噬掉的寒意。

站在鍋爐房門前,透過那半掩著的門,看著鍋爐房裏麵死一般的沉寂,我好長時間都沒敢往裏挪動腳步。

說實話,我害怕走進去。我不知道從我師傅口中噴出來的鮮血,此時此刻是不是已經被風幹了,被塵封了,我不知道我師傅的靈魂,此時此刻是不是還在他工作了幾十年的這座鍋爐房裏麵遊蕩。

我害怕再次聞到那股血腥味兒!

我害怕再次回憶起房倒爐塌的那個時刻!

我更害怕眼前重現我師傅張著大嘴往外噴血的那個瞬間!

傻子旺財沒見過那天的慘狀,沒聽見過那天的爆炸,自然,他也絕不會知道,我一定要在領導們召開最後一次會議之前,到這裏來的緣故,於是,他走在了我的前麵,毫無顧忌地一把把鍋爐房的門給推開了。

呼啦啦——鍋爐房的門被推開的瞬間,一群嗜血的蝙蝠被驚飛了,慌不擇路地扇動著雙翅,朝我衝撞了過來。我趕緊閉上眼睛,把頭埋藏在了雙臂之間。

驚魂未定。我跟在傻子旺財的身後,小心翼翼、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鍋爐房。

鍋爐房用沉寂,用靜止了的畫麵,開始跟我述說曾經的災難。

斷裂的鍋爐,坍塌的屋頂再一次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中。

我明顯地聞到了一股血腥的味道。

我盡量地平靜著自己,盡量控製著自己渾身的抖動,並且,站在倒塌了的鍋爐麵前,我不敢隨意挪動腳步,不敢大聲呼吸,我怕稍有震動,會引發鍋爐房的再次坍塌。我很謹慎地在鍋爐前麵站立著,如履薄冰一般。我用眼睛努力地在扭曲的鍋爐裏麵翻尋著——黑褐色的,我師傅吐出來的血還在,在血的一旁,小常師傅使用過的那杆撬杠還在,在鍋爐的縫隙裏,我和小鄭使用過的大錘還在。我把眼睛轉移了方向,看向了鍋爐房的角落,那是鍋爐發生爆炸,我被甩出去落地的地方,我用眼睛粗略地計算了一下,這個地方距離倒塌的鍋爐竟有五六米遠,這麼遠的距離,我究竟是怎麼出去的?是氣浪把我掀出去的,還是我在危難來臨之際,自己飛身一躍跳出去的?我不知道,我回憶不起來,看著這個距離,我不敢想象奇跡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雖然多次參加過學校的運動會,多次參加過跳遠這個項目,但是我的最好成績不過也就4米多一點點,並且,更不可思議的是,這麼遠的距離飛出去,摔在地上,我竟然毫發無損。或許,是我師傅的靈魂在護佑著我,看著鍋爐片上的血漬,我想。

把視線從血漬上移開,我開始尋找致使這場災難發生的爆炸源。

我再次進入鍋爐房,目的就是要尋找這個爆炸源。

我要證實我的判斷。

我首先向鍋爐房的東北角看過去。

因為易燃易爆,氧氣瓶和乙炔罐被長期存放在鍋爐房的東北角上,兩條皮管子一紅一黑,分別從氧氣瓶和乙炔罐上把氣體引出來,皮管子的端頭上連接的是焊槍,焊槍就掛在距離氧氣瓶不遠的牆上。盡管現在氧氣瓶和乙炔罐都已經讓砸下來的瓦礫掩埋了,但是,我覺得鍋爐房的爆炸,不應該是這兩個危險物引起的,因為要是它們當中的任何一個發生爆炸,受損最嚴重的應該是鍋爐房的東北角,而絕不會是幾十噸重的鍋爐,因為它們相距5米以上的距離,並且那天我明顯的感到,有一股力量或是說有一隻手臂,從鍋爐裏麵伸出來,直把我朝鍋爐房的角落裏推去。

看著完好無損的鍋爐房東北角的牆壁,看著東倒西歪的鍋爐,我排除了氧氣瓶和乙炔罐是爆炸源的假設。

接下來,我要對我的判斷進行驗證。

要對我推測中的爆炸源進行驗證。

我走到了倒塌了的鍋爐跟前。

果然,我的這個判斷很輕易地便被得到了證實——那個年代的鍋爐就像一個吉普車的樣式,而支撐著這個吉普車的不是軲轆,而是約計一米高,用耐火磚砌成的爐台——當我把目光放在倒塌的鍋爐上時發現,一米高的爐台已經不複存在了。

我覺得我的判斷無誤。

發生爆炸的地點就在承載鍋爐的爐台上。

而爆炸物,則是從今天早上起,就不停地在我眼前閃現的那個東西。

我開始回憶那天我給食堂管理員老梁焊接自行車的地點,回憶我如何掏出打火機點燃了焊槍,回憶我是否一順手便把那個打火機放在了爐台上。想到了這一連串的動作,我快步走到了倒塌的鍋爐前,在確定了我給老梁焊接自行車的位置之後,我蹲下身來,模擬著當時的動作——我從褲兜裏袋裏掏出打火機,然後將焊槍點燃,焊槍噗的一聲被點燃後,便躥出來一條長長的火焰,火焰發紅,亮得耀眼,而發紅、耀眼的火焰還沒有達到能焊接的溫度,因此我便開始用右手旋轉焊槍上的氧氣控製閥,增加氧氣的濃度,以把焊槍噴射出來的火焰,調整到適合焊接的溫度。這期間,我的眼睛要緊盯著焊槍的噴射口,要緊盯著焊槍噴射口噴射出的火焰的顏色,直至看到火焰發出淡淡的藍光。我確定,這個時候我的眼睛緊盯焊槍,右手旋轉焊槍上氧氣的控製閥,而左手一定是一順手,便把點燃焊槍的打火機,放在了爐台上。因為這個時候,我做這個動作,遠遠要比把打火機重新放回到褲兜裏方便許多、簡便許多,因為我當時不可能一心二用,一麵緊盯焊槍,調整氧氣含量,觀察火焰的顏色;一麵摸摸索索地在身上尋找褲兜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