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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師傅換好了工作服,就從鍋爐的進煤口爬進了鍋爐裏麵。他用手電在爐膛裏照了照,又拿榔頭在爐膛裏敲了敲,之後用手扇著從鍋爐縫隙裏,瀑布一樣滾落下來的煤灰,說,你們幾個就在外麵吧,人多了進來也施展不開,再說這活兒你們也幹不了。

聽了師傅的吩咐,我便把頭探到了鍋爐裏麵,見我師傅在狹小的空間裏,半蹲半站地拿著騎馬蹲襠式的姿勢,就有些擔心,問他能行嗎?

我師傅轉過頭來跟我說,行不行的也得幹,咱們就是吃這碗飯的。人常說咱們是水暖工,瞎胡鬧,鉛油麻當焊藥。小金即可,咱們就是這麼一個行當,窮對付,瞎糊弄,可是不對付,不糊弄又不行,這個行當呢,是好漢子不願意幹賴漢子還幹不了。這修補鍋爐多少還算是一門手藝吧,待會兒,你就趴在這兒看,我一點兒一點兒地教給你,將來用得著用不著的,反正藝不壓身吧。

我說嗯。

我師傅就一伸手,說,電鑽。

剛把電鑽遞給我師傅,忽然聽見鍋爐房的門被敲響了。

門一敲響,我的心就開始緊張,因為史乃慧就在隔壁,她要是聽見動靜到這裏來找我可就麻煩了。以前她去我們休息的大本營鍋爐房找我,那裏的條件還稍微好一點兒,平時還總要象征性地打掃一下,環境勉強還能說得過去,可現在的這個鍋爐房裏到處都是垃圾和煤灰,我們幾個又都穿戴得比要飯的強不了多少,臉上粘著鍋爐上的煤煙,跟化了妝的小鬼兒似的,我怕她見了我會難堪,我也怕見到她會感到難堪。於是我便讓小鄭問問敲門的是誰,如果是史乃慧就說我不在。

小鄭還沒問是誰,門就已經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食堂的管理員老梁。

找了半天,他媽的才在這兒找到幾個能喘氣兒的!老梁進門就喊,怎麼他媽的到這麼個陰山背後的地兒幹活兒來了?結巴趙,小常兒,常立本兒,出來出來!

我師傅在鍋爐裏麵沒聽見老梁嚷,小常師傅在鍋爐側麵聽到了,就閃身出來,衝著老梁喊,嚷什麼嚷什麼?我們幾個要是都不喘氣兒了,你小子給我們打幡兒摔盆兒啊?你小子給我們披麻戴孝啊?說著話就把手伸給了老梁。

老梁乖乖地從兜裏掏出煙來,遞給小常師傅一支,又象征性地讓了讓我和小鄭,之後說,怎麼他媽的把你們幾個給發配到這麼個陰山背後來了?

小常師傅用火柴把煙點著了,然後使勁兒地把火柴棍兒往地上一扔,說,還不是他媽的那孫子冒的壞水兒。說吧,你什麼事兒?

沒事。老梁說。

小常師傅說,沒事?不可能。

老梁說真沒事,真的。

小常師傅就說沒事是吧,煙也抽了,您請回吧,我們爺兒幾個忙著呢,不送啊。說完就把老梁往門外頭推。

老梁於是趕緊說有事有事,請你們幫個小忙兒,舉手之勞的小忙兒。

小常師傅停住手,說,你他媽的就是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有話說,有屁放,什麼事兒?

老梁看了看我和小鄭,說,你給安排一下,看讓哪個小師傅幫我把自行車給焊焊,大梁裂了個口子。

小常師傅把手一伸,說,可以。有什麼說法兒?

老梁說,小常兒你別老逗了,說正經的,幫我焊焊。

小常師傅說誰跟你逗了,我問你有什麼說法兒?

老梁想了想,說,這樣,下回食堂吃炸油餅,你讓這兩位小師傅去,提拉一大兜子回來行不行?

聽老梁說讓我們去他們食堂拿油餅,我便接了話說,得了吧梁師傅,您的話誰信呢,上回我們去食堂幹活兒,吃一塊燉排骨您都不讓。

我師傅這時候從鍋爐裏探出頭來說,油餅不油餅的再說吧,老梁,我可是聽我們班的徒弟們說了,說你見著男的就少給菜,一勺不滿不說,還要晃悠晃悠抖摟下幾塊肉去。老梁,咱們可是階級弟兄,你往後多關照一下我們班這小哥兒幾個,行不行?

老梁趕緊說行行行,你趙大班長說了,我堅決照辦。

老梁說了行,我師傅就讓我去給老梁焊自行車大梁。因為我對他有氣,心裏曾經罵過他,說等你求我的時候再說,所以我就有意地讓他幫我抬落滿了煤灰的氧氣瓶,讓他幫我拽泥水裹著的焊槍和管線,焊接的時候讓他扶著自行車,我又有意地把氧氣開足,把火花弄得四處飛濺,結果火花落在了他的腳麵上,燙得他直跺腳,但又不敢躲開,等自行車焊好了,他低頭一看,自己剛穿在腳上的一雙新尼龍絲襪子,已經被火花燙的布滿了窟窿,他一心痛,就又跺起了腳,並且比之前跺的還要響。

寫到這裏,我不得不停住筆,停住往下麵發展的故事,改說一下鍋爐,我師傅鑽進去的那台鍋爐。因為說完了鍋爐,我們才能比較順暢地把故事說到“TZ行動”上去。

我先給您描述一下這台鍋爐的模樣。

這是一台1500t的鍋爐。1500t是水的容量,也就是說機加工車間的這台鍋爐能燒1500t水。這台鍋爐的形狀基本上和吉普汽車相似,有類似於汽車鼻子的一部分,後麵連接著類似於汽車車廂的一部分,兩部分加起來,構成了一台完整的鍋爐。

鍋爐鼻子的那部分是煤的燃燒區域,鍋爐車廂的那部分是煤火的餘熱區,設計這個區域,主要是為了最大可能地吸收燃煤的全部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