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的春天,我經過了層層的政審,被分配在了某廠。
我記得等待通知書的那天,我是在十分焦急的狀態中度過的。
應該說,那天所有待業的青年們都很焦急,但唯獨我比別人要更焦急許多,抑或是許多許多。因為,雖然大家誰都沒有出門,都靜靜地在家裏等待著分配通知書的到來,都心懷忐忑地等待著命運將要作出的最終裁決,可是他們所有人在這一天的上午,最遲中午的時候,都從繁忙的郵遞員同誌的手裏,接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份通知書,不管是憂是喜,不管命運如何,他們都得到了,而唯獨我的那份通知書,在那一天,甚至那一天再往後的一周之內都杳無音信。
我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在共和國的花名冊上。
我開始懷疑上帝是不是已經把我給遺忘了。
那一周,說實話,我覺得比我有生以來所經過的18年的歲月都要漫長。
好在一周之後的一個傍晚,有人給我打了一個傳呼電話,街道邊上賣糖果的大爺接到這個電話,慌忙邁著蹣跚的腳步,顫顫巍巍地跑著來叫我,說,小子,區上的一個幹部來電話找你。
我的工作這才有了著落。
吃了定心丸之後,我問那個幹部我的通知書怎麼沒寄過來,反倒落在了他的手裏。對方說,寫錯了,寫錯了,你叫金子英,信封上寫的是陳子英。
我的心情一下子就好了,好了過後我沒追究任何人的責任。當然了,心情好了之後我的話自然也就多了,我問那個幹部我被分配到了什麼單位、條件好不好、待遇高不高?對方說你的政治條件不錯,政審完全合格,你被光榮地分到了市內最大的國營大企業!
我對那家國營大企業早就心存好奇,或者說是心存向往,於是繼續問具體到那裏做什麼?什麼工種?
對方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還有其他的電話要打,總之他說別問那麼多了,能分配到這樣的企業是你的福氣,到了那兒好好幹就是了。最後還叮囑了我一句趕緊去報到,今天是15日,明天是16日,按照勞資慣例,你要是15日之前報到,就能領整月的工資,要是16日再去報到,就隻能領下半個月的工資了。你抓緊時間今天去吧,看是否還能在人家下班之前趕上報到。
我剛才說了,在我們那個年代,去肉鋪割肉是個什麼樣的狀況了,所以您也就能夠理解,我那天為什麼會放下電話,便慌慌張張地跑去報到了。因為那半個月的工資,是瓷瓷實實地可以讓我們全家吃上若幹頓肉菜的。
還好,某廠是家大企業,並沒有跟我計較什麼15日報到還是16日報到,也沒有聽我解釋什麼我的姓名是金子英,可是通知書上卻寫成了陳子英之類的話。一個負責勞資的高個子女同誌,大步流星地把我帶到了廠醫務室,做了大概的體檢之後,她就又大步流星地把我帶到了一間會議室裏。
會議室裏全部都是剛剛報到的青年工人。
見到這麼些人我的第一感覺是踏實了,因為這麼些人都在,說明領導還沒有給他們分配工作,如果前幾天,這麼些人都被分配下去了,那就壞了,他們要是把車、鉗、銑、刨、磨這些好工種都占上了,那我可就沒好工作幹了。
這麼些人都集中在了一間會議室裏,顯然並不是在等我。我入座之後,便有一個從青工裏選出來的頭頭兒走了過來,悄聲地發給了我一套文件,我一看,最厚的一本是《保密手冊》。翻開《保密手冊》,我就看到了扉頁上印著的兩句話:第一句是忠誠黨的保密事業!第二句是不該知道的絕對不問,不該說的絕對不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