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的台階(1 / 2)

河邊的台階

假如你想要知道過去的故事,那麼就坐在我這台階上吧,請側耳傾聽那汩汩的水流所講述的一切。

阿什溫月阿什溫月,即九月。就要到來了。河水已經漲滿。我隻剩四級台階還留在水麵上。水流爬過河床的低窪處,那裏的芒果樹下密密麻麻地生長著腰果樹苗。就在那河流彎曲的地方,三個古老的石堆高高立起在水中。幾艘漁船停歇在岸邊的白楊樹旁,隨著黎明時分漲起的潮水左右搖晃。沙洲上一排修長的野草瞥見了剛剛升起的太陽;野花正含苞欲放,隻是還未到盛開的旺季。

一些小船在灑滿陽光的河麵上輕快地滑行。婆羅門神父帶著他的例行船隊來沐浴了。女人們三三兩兩地來到河邊汲水。我知道這也是庫蘇姆過來洗浴的時候。

可是那天早晨我沒見到她。布邦和斯瓦諾在浴池邊哀歎著,說她們的朋友已經被送去了夫家,那裏離恒河很遠,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房子,以及陌生的道路。

有段時間我幾乎漸漸忘記了她。一年過去了。浴池邊的女人們已經很少提到庫蘇姆了。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吃驚地觸到了那雙無比熟悉的腳。啊,是她,可是她的腳上已經沒有了鐲子,沒有了曾經的叮當聲。

庫蘇姆成了一個寡婦。她們說她的丈夫在一個偏遠的地方工作,每年隻能見到一兩次。她在一封來信裏收到了他的死訊。於是這個八歲的寡婦擦去了她額頭上新娘子的朱砂痣,脫掉了她的腳鐲,回到了她恒河邊的家鄉。可是她昔日的朋友已經寥寥無幾。布邦,斯瓦諾和阿瑪拉都嫁了人,離開了;隻有薩拉特還在,可據說她明年十二月份也要出嫁了。

隨著雨季的到來,恒河裏的水迅速豐盈起來,庫蘇姆也一天天地出落成年輕美麗的姑娘。可是她那素色的長袍,憂愁的麵容,和安靜的姿態遮蓋了她的青春,也像霧靄一樣使她避開了男人們的目光。十年一晃而過,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庫蘇姆已經長大了。

在一個遙遠的九月底的早晨,不知從哪裏來了一位高高的,膚色白皙的年輕僧人,住進了我前麵的濕婆神廟。他來到的消息在村裏傳開了。女人們都丟下自己的水罐,擠進廟裏去參拜這位聖人。

參拜的人群每一天都在增長。這位托缽僧在婦女們中間出了名。有時他會在廟堂中背誦《薄伽梵歌》,有時又會細細講解《吉塔》,或者是手持一本神聖的經書。有些人從他這裏尋求忠告,有些人詢問咒語,還有人來尋醫問藥。

好幾個月過去了。在四月份日食出現的時候,有大量的人來到恒河這兒沐浴。人們在白楊樹下舉行了一個集會。許多朝聖者來拜訪這僧人,在他們當中還有一群女人正來自庫蘇姆曾經出嫁的那個村子。

這會兒正是早晨。僧人坐在我的台階上數念珠,這時候突然有一個朝聖的女人輕推了她身邊的人,說:“不會吧!他就是我們庫蘇姆的丈夫呀!”另一個人用兩個手指輕輕扒開麵紗的中縫,叫起來:“我的天哪!可不是嘛!他就是我們村查特古家的小兒子啊!”第三個人稍稍顯擺了一下自己的麵紗,說道:“啊!他就長著一樣的眉毛,鼻子,和眼睛!”可是另外一個女人並沒有轉身去瞧僧人,她用水罐攪動著河水,歎道:“唉!他不再是那個年輕人了。他不會回來了。苦命的庫蘇姆!”

可是也有反對的聲音,“他沒有這麼厚的胡須”;還有,“他沒這麼瘦”,或者,“他貌似沒有這麼高吧。”爭論就此告一段落,這件事也沒再流傳開。

有天晚上,當滿月升起的時候,庫蘇姆坐上我露出水麵的最後一級台階,她的影子落在我身上。

那時候浴池裏沒有別人。蟋蟀在我身邊啾啾地叫著。寺廟裏的鍾鼓聲漸漸停止——最後一聲回響正變得越來越微弱,直到它像聲音的影子一樣沒入了遠處岸邊的昏暗叢林。月光在黑漆漆的恒河中投下一條閃亮的水波。在河岸上,灌木叢和籬笆裏,水池旁邊,棕櫚叢中,在寺廟的門廊下,在斷壁殘垣旁,聚集著許多奇形怪狀的影子。蝙蝠在七葉樹的樹枝間搖晃。豺狗的叫聲從居民區的不遠處響起,隨即又消逝在寂靜裏。

僧人緩緩走出了寺廟。他走下浴池的台階,看見一個女人獨自坐著,便準備離開,這時庫蘇姆忽然抬起頭來,看向身後。她的頭紗滑向一邊。月光落在她仰起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