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筆素描 第五章
在這一章裏我們要開始認識羊頭鎮的司法界及其主要領導人
第二天,村法庭舉行例會,除了幾位地主(鄉紳陪審員以外),全鎮的陪審員都出席了。這些鄉紳陪審員為了不脫離本階層的人,便采取了英國的政策,即不參與原則,這個原則受到了傑出活動家約翰·布賴特的特別稱讚。然而這並不排除“知識階層”對鎮上事務的間接影響。假如“知識階層”中的某個人犯了什麼案件,那他隻需在開庭的前一天,把佐烏齊凱維奇先生請到家裏,然後對這位知識界代表獻上美酒和雪茄煙,案件就會輕而易舉地得到解決。接著,到了吃午飯的時間,你隻要彬彬有禮地邀請佐烏齊凱維奇,說:“請,請!佐烏齊凱維奇先生,請入席吧。”佐烏齊凱維奇就會入席就座。第二天他就會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對鎮長說:“昨天我被邀請到密奇塞夫斯基家、斯科拉貝夫斯基(或者奧西切辛斯基)家吃午飯。你看!他女兒也在家裏,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在午宴上,佐烏齊凱維奇竭力保持溫文爾雅的形象,麵對著桌上各種各樣他從未見過的菜,他總是先觀察別人,人家怎麼吃,他也怎麼吃,表現得和別人一樣。和鄉紳的這種親密交往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歡欣和滿足,不過他從不表現出來。
他是一個充滿智慧的人,無論走到哪兒他都能隨機應變,應付自如。在這樣的場合裏,他不僅不會有任何的怯場,反而能侃侃而談。有時他還提到“那個正直的警察局長”或者“那個有才幹的縣長”,說他昨天還和縣裏的這些頭麵人物玩過一個戈比一點的牌。總而言之,他竭力表現出,在驢子縣,這兒所有那些有權有勢的人物都把他當作手足一樣來看待。他的確注意到,當他說這些話時,那些女士們都用奇怪的眼光望著她們的盤子、碟子,但他把這看做是一種時尚。吃過午飯之後,他不止一次地感到驚異,因為還沒有等到他告別,鄉紳就拍著他的肩膀說,“好吧,祝你健康,佐烏齊凱維奇先生!”不過,他也認為這又是上流社會中流行的一種習俗罷了。當他和主人握手告別時,他感到主人的手裏好像有什麼在“沙沙作響”。於是,他便會彎曲了他的手指,往鄉紳手心裏伸過去,把他們手裏那些“沙沙作響的東西”挖過來,同時他也不會忘記加上這樣一句:“尊敬的先生,我們之間何必這樣多禮!至於您的案子,您完全可以放心,尊敬的先生!”
確實,那位尊敬的先生完全可以放心,因為佐烏齊凱維奇先生早有布局,已把布拉克鎮長和陪審員哥穆瓦牢牢地控製在自己手中。不管是什麼案件,隻要他們三人聯合起來決定了,那其他陪審員僅僅通過一下,隻需要走個過場就行了。這毫不奇怪,因為在每個集體中,通常才幹傑出的人都發揮出極大的作用,並且可以有效控製事情發展的方向。
由於佐烏齊凱維奇先生有很強的管理能力和傑出的天賦,鎮裏的大小事務都被他處理得有條不紊。可惜卻有一樣不幸,那就是佐烏齊凱維奇先生隻是在某些案件中才發表自己的意見並向法庭做出解釋,講述應該如何從法律的觀點來看待和判決這一案件。至於其他的案件,如果事先沒有人用那種沙沙作響的東西關照過,那就隻有讓鎮法院獨立去處理,他在整個案件的審理過程中就會一言不發地坐在那裏。往往在這種時候,那些陪審員們便會覺得失去了拿主意的人,感到十分不安,很是狼狽。
在貴族當中,更準確點說,在這些地主當中,隻有一位叫弗洛斯的小進步村的二地主,在最初的時候作為陪審員參加過鎮法院的會議。他聲稱“知識界”是應該參加這些事務的。可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大家對此事的反應都很糟糕,鄉紳們都把他看成是“赤黨”,這點從他的姓名“弗洛斯”就可以明顯地看出來。而農民們呢,對於自己的獨立性有著共同的堅持,他們認為地主不能和農民坐在一條板凳上,他們的最好證據就是:“你看,別的地主都不這樣做。”總之,農民們都指責弗洛斯先生,說他這個地主一點沒有地主的樣子。而佐烏齊凱維奇先生也不喜歡他,因為他沒有用過那沙沙作響的東西去博得他的友誼。不僅如此,有一次,弗洛斯先生以陪審員身份來參加會議,在會上,他甚至命令佐烏齊凱維奇閉嘴,於是佐烏齊凱維奇對弗洛斯先生的不滿更加深了。其結果就是,在一個美好的早晨,在整個陪審團的麵前,他聽到坐在他旁邊的一個陪審員說了下麵這一段話:“尊敬的先生,您可真的不是一個鄉紳。奧西切辛斯基先生是鄉紳,斯科拉貝夫斯基先生也是鄉紳,可是您,尊敬的先生,卻不是鄉紳,您隻是一個暴發戶!”那時弗洛斯先生正好買下了克魯哈沃拉莊園,一聽到這番話,他就撒手不管這一切了,把鄉裏的事務交由鄉裏去辦,就像過去城裏的事由城裏人辦一樣。貴族們都說“他出局了”, 同時為了維護不參與原則,他們還引用了一句已成為民族智慧的諺語:“農民難教。”
人們不再為鎮務會議有“知識階層”的參加而感到苦惱,在處理各種案件的時候也不需要上述人士的幫助,單靠羊頭鎮上層的智慧就能明察秋毫。按照“巴黎的智慧適合於巴黎,加裏西亞的自治適合於加裏西亞”這一原則,羊頭鎮的智慧對羊頭鎮來說也就綽綽有餘了。此外,不容置疑的是,農民的實際判斷力,或者換句話說,那所謂的“健全的農民智慧”,要比任何一個外來的知識分子有用得多,在維斯瓦河畔的國家及其管轄的地方都是如此。而且這個國家及其管轄地方的居民們,從他們剛出生起,就已經具備了這種“健全的智慧”。對於這一點,我認為是無需加以論證的。
剛才說的這一點已經在羊頭鎮得到了充分的證實了,就在本文所談到的這次會上,他們正在念一份上級來的公文,詢問羊頭鎮是否願意自費在自己的區域內修築那條通往驢子城的大道。總的來說,到會的那些元老們都不太讚成這個計劃,因此,一個當地的議員便發表了一個“明智的”意見,認為那道路無需修築,因為大車可以從斯科拉貝夫斯基家的草原上通過。如果斯科拉貝夫斯基先生當時在場,他一定會找出許多理由來反駁這一提議的。可是他當時並不在場。因為這位鄉紳恪守不參與原則,這一修正的提案差一點就要被一致通過了,準確地說,如果不是佐烏齊凱維奇先生前一天曾在斯科拉貝夫斯基家吃過午飯,那這個提案一定會被通過的。在吃飯的時候,他還給雅德維佳小姐講述了在馬德裏殺死兩位將軍的故亊,這是他從布勒斯拉維爾出版社出版的《西班牙的伊薩貝拉》一書中讀來的。飯後當他和斯科拉貝夫斯基握手告別的時候,又得到了他手中那沙沙作響的東西。現在文書先生不僅沒有去記錄這個修正的提案,反而停止了挖鼻子,放下了手中的筆,這樣的動作通常表示他要發言了。
“文書先生有什麼話要說?”會上的人一齊問道。
“我隻想說,你們真是群傻瓜!”文書鎮靜地回答。
真正的議會演說,哪怕隻是簡單的幾句話,也是有巨大的能量的。上麵這句話一說出來,就表明這既是對修正案的反對,也是對羊頭鎮首腦們的行政方針政策的抗議。這些首腦們便惶恐不安地你望著我,我望著你,開始搔起他們那高貴的思維器官來了。這一舉動不容置疑地表明他們是在深入思考這一問題了。最後,在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一位代表用詢問的口氣說道:
“你為什麼說我們是傻瓜?”
“因為你們就是傻瓜!”
“那是毫無疑問的!” 一個聲音說。
“草地畢竟是草地呀!”另一個聲音接著說道。
“春天冰雪融化的時候,我們也沒辦法從那兒走啊。”第三個聲音接著說道。
就這樣,提出經過斯科拉貝夫斯基家草地的修正案被否決了,他們最終決定要接受上級政府的計劃,並且根據提供的預算,把修築道路的費用攤派下去。起初,他們打算隻讓地主斯科拉貝夫斯基負擔這筆費用,因為他家的草地再也不會受到損害了。可是這個新的提案,也被佐烏齊凱維奇先生給否決了。於是這些司法界的首腦們便個個都想方設法把自己的負擔轉嫁給別人,同時又能讓自己的同胞覺得自己是為了大眾作出了重大犧牲的,並且從中感受到內心的快樂和滿足。公正已經在羊頭鎮司法界的首腦心中深深地紮下了根,除了鎮長和陪審員哥穆瓦外,每個人都無法逃避這一負擔。他們主動承擔了監督的責任,以便使道路的修建進行得又快又好。
不過應該承認,鎮長和陪審員哥穆瓦的這種大公無私的奉獻精神,正如超出一般道德標準的種種道德一樣,引起了其他陪審員的不滿,甚至遭到了一個陪審員的抗議,他氣憤地說道:
“為什麼你們就能不出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