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雪圖(下)(1 / 3)

蘇雪凝呆呆看著麵前的燭光,絕音閣中,還是一如既往地明亮。突然,她的視線停在了一副畫上,瞳猛地一縮——沒有名章,正是她五年前所作!那條擦拭長發的手巾從她手中悄然滑落,她顫抖著站起來,緩慢地走到那幅山雨圖前,試探地伸出手去。

纖長的指,停在了半空,她的唇張張合合,呼吸急促。當時,雲微雨說得不錯,這的確是一副幾乎無可挑剔的畫作,勝過了盛名在外流傳的許多墨跡!而且,那是她為自己作的畫,唯一一幅出於自己意誌作的畫,那張畫裏麵,是完整的她!她看著畫,被巨大的歡喜包裹住,卻隨後立刻被浸入冰冷的恐懼,驚駭地向後褪去。

——世上很多東西,求得了也未必是好。

蘇雪凝突然聽到那個素衣女子曾經讓她記住的話。她神經質地回頭,卻沒有看見任何人的身影。當初,她所求的,是自由,然而卻歸結於再度的利用。一樣的利用,不過是換了人,換了地點。

一室燭光明明滅滅,映著她的臉陰晴不定。她覺得再無法在這個地方待下去,因為她必須回去做一件事情。她轉身走到門口,咬了咬牙,用力推開木門。

“雪凝!”雲微雨端著薑湯從內室出來,卻隻見到一個背影,匆匆消失在霏雨茫茫的夜中。

蘇雪凝再次在雨中奔跑著,那幅五年前的畫作浮現在她的腦中,對自己的嫉恨在胸中劇烈燃燒,惟有這冰冷的雨才能讓她保持麵上的鎮定。她向來處跑去,馬還在原地,這次,她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也知道要做什麼。

腦中有一個聲音告訴她——要把屬於自己的東西奪回來!

蘇雪凝回到了那個安身五年的宅邸。五年前,那不過是一座不起眼的荒廢園子,而今,門口掛著油紙的燈籠,隸書寫著“顏”字,看來頗為氣派。不過,這些,又有多少是她的功勞呢?

廳堂裏的燭火還沒有熄滅,她走進去,一眼就看見桌上的酒壺,還有那個醉趴在桌前滿身酒氣的男子。

男子聽見有腳步聲,勉強睜了睜眼睛,支起身來,迷糊不清地說道:“我就知道……知道你不會走的!當年要不是我,你還被困在那個黑屋子裏……你想想看,就憑你一個女人……又能……又能到哪裏去?”他伸手拿起酒壺,又要往杯中倒,卻發現,酒壺早已空了。他皺了皺眉,吩咐道:“幫我拿酒……拿酒去!”

“子陵,你醉了,不能再喝了。”蘇雪凝淡淡道。

嘩啦!雪白的骨瓷在地上濺碎成片。

“少廢話!幫我拿酒去!”顏子陵吩咐著,卻不正言看蘇雪凝一眼,仿佛使喚的,不過是一個最下等的丫頭。

蘇雪凝咬了咬牙,輕聲說:“不。”她抬起頭,直直看著顏子陵:“不,我再不想聽從你。”

這一聲低語仿佛醒酒劑,讓顏子陵突然清醒起來。他看著自己的妻子,卻好似看到了一個陌生人。五年來,她始終溫順,從不曾反抗,今天,她到底是怎麼回事!身體中的酒精燒得他有些憤怒,他狠狠一拍桌子,道:“不聽從我?是誰錦衣玉食養你到現在?怎麼,你不懂得知恩圖報了?”

蘇雪凝眼前浮現出那張掛在絕音閣中的畫,不由激動起來:“顏子陵,你不要忘記了,你的錢,全是靠在我的畫賺來的!是你在我的畫上敲章,當作自己的畫,又在五年前騙我拿走家裏的漫雪圖,讓人傳出去,說你有和蘇家不相上下的技藝!你和當年我哥哥對我做的,有什麼不一樣!”

“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還是當年蘇府的大小姐不成!哈哈,我告訴你,蘇大小姐早就死了,全滇城的人,不,全中州的人都知道那場盛大的出殯!”顏子陵站起身,一手蠻橫地抬起妻子的下巴,“一個死人,還可能會作畫麼?”

“我……”蘇雪凝啞然。

的確,那個姓蘇的大小姐早已逝去,即便如今她能夠將自己的畫作賣出去,知道蘇府往事的人,又有誰會相信上麵的簽章?即便她換一個名章,默默無聞的女子,又如何能夠揚名天下?但是……但是倘若有那幅漫雪圖,那幅惟有蘇家傳人才能擁有的漫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