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呀,咱這兒是九河下梢十年九澇,有沒有收成、收成多少,都得聽老天爺的,收多了多吃,收少了少吃,沒收成就得吃糠咽菜,逃荒要飯更是常有的事。”二狗子搬過來一條板凳,讓二大爺坐下說。“按說咱們這兒地勢窪,怕澇不怕旱,可是那年旱得太邪乎了,種子下了地愣是出不來苗兒,盼雨盼得眼兒藍,折騰了一年收成還不到常年的一半兒。第兒年高粱苗剛到菠蘿蓋兒,家家戶戶就都斷糧了,直到大秋有百八十天,沒見著一個糧食粒兒。剛開始人們剜野菜、摘樹葉,後來扒樹皮、擼草籽兒,地裏的青棵兒都挑光了,能吃的不能吃的也都吃了,那會兒要是有這個餑餑吃,何至於餓死人呢!我那個小孫子是那年頭冷生的,家裏僅剩的那點兒糧食濟著月子人吃,可還是沒有奶,眼瞅著孩子就要扔去了,他奶奶哪兒舍得呀,整天坐在炕上,將孫子揣在棉褲褲襠裏,用身子暖著他,把麵兒粥含在嘴裏用牙搗碎,再漱到孫子嘴裏,就這樣生生把個孩子養活了,那得多不易呀!你們呐,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慢慢兒咂摸吧!”
“二大爺,您說的這是哪年子的事兒啊?”二狗子聽著有點兒不對勁兒。
“這才剛幾年呢,我那孫子十歲了,有個十來年兒,連著三年遭災那回,難道你小子也忘了?”二大爺生氣地說。
眾人一聽又是猴吃麻花兒——滿擰,不過,這次沒有人笑得出來,在場的大多數人都有著親身的經曆,對過去的那些場景都還記憶猶新,有幾個婦女直抹眼淚。
“行了,行了,我的二大爺,瞅著哪兒涼快,您去哪兒待著吧!”二狗子把二大爺請下了台,“我再說一遍,下麵是思甜的會兒,得說新社會咋好,或者舊社會咋不好,誰都不許再說三年困難時期的事兒啦!”
“光聽你們大老爺們兒說嗎,也該聽聽我們半邊天的了吧?葉主任,你放心,我絕不瞎說八道!”站起來說話的是錢有財的媳婦兒錢快嘴兒,剛才想說二狗子沒讓說,這回隨便說了,說得好還給記一個工,就衝這個她也當仁不讓了。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生產隊裏開大會,訴苦把冤申。萬惡的舊社會,窮人的血淚恨,千頭萬緒湧上了我的心,止不住的心酸淚,掛在胸。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地主逼他做長工,累得他吐血漿,瘦得他皮包骨,病得他臉發黃,地主逼債好像個活閻王,可憐我那爹爹把命喪……”錢快嘴兒一字一句地念得正上勁兒,被二狗子叫停了。
“你打住吧,我替你念,‘不忘那一年,北風刺骨涼,地主闖進我的家,狗腿子一大幫,說我們欠他的債,又說欠他的糧,強盜狠心搶走了我的娘,可憐我這孤兒漂流四方’,對不對?你爸媽活得好好的,你兄弟姐妹一大幫,這是你們家的事兒嗎!”這首《憶苦歌》風靡一時,人人都會唱。
“哎,你就說讓我們訴苦,可沒說訴誰們家的苦啊!”錢快嘴兒不服氣地說。
“行啦,行啦,我看你們也說不出來啥,要不咱們一塊兒唱一遍《憶苦歌》吧,有財媳婦兒,你就給起個頭兒。”二狗子知道會再開下去也開不出啥名堂,幹脆見好就收吧。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悲傷淒婉的旋律回蕩在會場內外。
做飯的大師傅來到主席台上,跟二狗子耳語了幾句,二狗子點點頭,又說了什麼,大師傅走了。二狗子湊到燈籠褲身邊,想請他做指示,燈籠褲憋了一肚子氣,連連擺手說不講。
歌唱完了,二狗子宣布大會結束,凡是來開會的每人在門口領一個大饅頭,不要擠,不用搶,人人有份。會場一下子熱鬧起來了,人們湧向門口去領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