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花跟著來到了院裏,邊走邊說,“嫂子,您放心吧,我咋說咋辦,往後就當沒這個人,不會再搭理他了,也不用你們操心了。”
“那是啥話呀?秀花,不許那樣啊,你聽嫂子的,三天五天可以,日子長了不行啊,一日夫妻還百日恩呢!”大嫂說完,又趴在秀花耳邊嘀咕了幾句,秀花麵無表情,沒點頭也沒搖頭,送大嫂出了大門口。
當晚飯端上桌兒的時候,滿囤和倆孩子還像平常一樣圍坐在桌子邊。秀花隻盛了三碗粥拿了三雙筷子,分別放到倆孩子和自己麵前,滿囤幹巴巴地坐著沒人搭理。小海看到爸爸麵前沒有碗筷兒,就把自己的推到他麵前,站起來要下炕去拿,被滿囤摁住了。“吃你的。”滿囤把碗筷兒推回去,起身去外屋自己拿碗盛粥。倆孩子從臉色上看出媽媽在生氣,一聲不吭地低著頭吃飯,屋子裏隻有碗筷相碰和哧溜哧溜的喝粥聲。
滿囤吃完飯屁股往後一挪,靠在牆上假裝閉目養神,眯縫著眼暗中觀察。秀花收拾桌子時把所有的碗筷兒都拿走了,並沒把他用過的剩下,覺得秀花說不管他隻是嚇唬嚇唬他,不會真那麼幹,心中暗暗竊喜。
秀花在外屋刷鍋洗碗忙完之後,已經到了掌燈時分了。見倆孩子困得一個勁兒打哈欠,秀花先把小海的被褥和枕頭擺在了炕頭兒,讓他趕緊躺下。然後把她和小英的被褥枕頭抱在懷裏,對小英說,“你跟媽去西屋住。”小英答應了一聲,下地穿鞋,迷迷瞪瞪地跟著去了西屋。
滿囤一直坐在炕角兒靠著牆裝睡,不動聲色地看著秀花的一舉一動。當聽到小英她們娘兒倆要去西屋住時,猛然想起後晌兒大嫂走後秀花一個人在西屋鼓搗了半天,原來是在收拾睡覺的地方,心裏一下子明白了,秀花不再理他是真的。
滿囤想過去看個究竟,又怕去早了驚動她們,過了老半天,等小海那邊兒傳出了輕輕的鼾聲,他輕手輕腳地下了地,連鞋都沒穿,踮著腳尖來到外屋。燈窯裏忽閃著微弱的燈光,隔著窗戶紙什麼也看不見。他又來到門口,輕輕地推了兩下,裏麵上了閂,扒著門縫兒往裏瞧,看不到炕上的情形。他想,秀花正在氣頭兒上,就先這樣兒吧,這個時候別去找不自在了,過幾天沒準兒就消氣兒了。於是悄悄地回到了東屋,自己攤開被褥,吹滅了燈躺下。
幾天過去了,滿囤越發感到這回事情嚴重了。轉天頭晌兒,大嫂以送自家園子產的青菜為由頭,來家裏打探倆人的情況,滿囤正好在家,秀花跟大嫂聊得可起勁兒了,有說有笑的,就像吵架的事兒從未發生過,愣是把大嫂給糊弄了。倆人剛送走大嫂,秀花立馬撂了臉子,啥事兒不問,啥話兒不說,吃飯不給備碗筷兒,睡覺不管鋪被窩,對倆孩子倒是和從前沒有兩樣兒,對他就跟看不見這個大活人似的,再沒說過一句話。黑晌兒老早就把西屋門插上了,還用東西頂住了門閂,滿囤試著用鐵釘撥拉過,紋絲兒不動。
滿囤咋也想不明白,上次鬧別扭時秀花除了不讓他親熱之外沒有別的,起碼夜裏還睡在一個炕上,這樣就有緩兒。這回不一樣,不但不理他不問他不管他,還搬去了西屋,連麵兒都見不著了,咋這麼大火兒呢?就我說不該答應了回家不回來,不該瞞著你跟少奶奶一家吃飯,這還不是怕你知道了生氣嗎,還不是心疼你嗎,我哪兒有啥見不得人的事兒啊?就說你心裏有氣,想打就打,想罵就罵,隨你怎麼處置都行,我絕對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但你不能用這個法兒來對付自個兒的男人呐!三幾個月不讓老爺兒們近身兒,躺下睡不著醒了睡不著一把扳不倒,對於五大三粗的漢子來說,這是多大的折磨,多大的煎熬啊!都說頭茬光棍兒好打,二茬光棍兒難受,這話一點兒不假。沒吃過的東西不知道好不好吃不想吃,吃過了覺得好吃的東西吃不到才更想吃,我眼下就是這麼個處境!在外人看來,兩口子一團和氣,有誰知道我們有夫妻之名,沒有夫妻之實啊!騎驢的不知趕腳的苦,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這種事我能跟誰去說又怎麼張得開口呢,就是說了有誰信又有什麼用呢!我剛三十出頭兒啊,難道說這後半輩子就這麼下去了嗎?
滿囤痛苦萬分,但他對自己做過的事情並不後悔,覺得那是做人的本分,恨隻恨自己笨嘴拙舌說不清楚,讓秀花的誤會越來越深;怨隻怨秀花做得太絕情,不該拿兩口子那個事兒紮筏子;盼隻盼這塊兒雲彩早點兒刮走,秀花早點兒回心轉意。他相信,秀花不是不說理的人,不是不念舊的人,更不是記仇兒的人,何況兩口子之間哪兒來的什麼仇啊!滿囤想,既然幾個月都過來了,幹脆就再等等吧,雲彩總有刮散的時候,誤會總有消除的時候,那個時候才是疙瘩真正解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