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2 / 2)

“我爸爸上深圳去啦,還沒回來。”

“那,你媽媽呢?”

“我沒有媽媽。”

“唔……你有叔叔伯伯姑姑嗎?”

“一個也沒有。”小女孩快哭了,“我爺爺的病好點了嗎?”

“你叫什麼名字呀?”

“玲玲,任玲玲。”

“玲玲,你有哥哥姐姐嗎?”

“我是獨生子女”,玲玲哭腔地說著成年人的話,“家裏隻有玲玲一個人,九歲,白天去上學,在楊奶奶家吃飯,晚上看家,鎖上門做作業,也看電視,等爺爺和爸爸來電話。九點鍾洗腳、刷牙、上床……”

聽著這個乖孩子的話,吳珊的眼圈兒都紅了。她今年三十歲,為了學業和事業,還沒結婚,但她和那些年輕的媽媽一樣,內心裏充滿了母愛。她不能把任安平的病情告訴一個九歲的孩子,也不能叫玲玲停學,前來晝夜侍候爺爺。

正因為吳珊是個“單身漢”,沒有家庭負擔,她就利用班前班後的時間騎車跑了好幾個地方去想轍--這也是北京方言,想轍就是想辦法、找門路。在征得任安平所在單位的同意之後,她決心為這位八十老翁請個“特護”。

這種好事兒何須單位同意呢?不,主要的難題是個錢字。由單位派人來陪床吧,三五天還行,同事們輪流值個班兒,盡義務,發揚團結友愛精神,怎麼都好說,卻非長久之計。到崇文門的三八勞動服務公司去雇個小保姆吧,一月百兒八十的工資由任老自己掏腰包,也還出得起,隻是此類小保姆大都文化偏低,難以擔負特別護理的任務。想來想去,吳大夫想到了自己的醫大同學陸曉丹。對,我去求求她,也許肯幫這個忙。

連跑腿兒帶打電話,吳珊馬不停蹄地在任老的單位和陸曉丹的住所之間搞起了“穿梭外交”,討價還價,比美利堅的國務卿貝克緊張十倍。老天不負有心人,事情終於辦妥了。一個鍾頭一塊錢,單位打報告向統戰部門申請這筆“特護費”;陸曉丹目前正在“賦閑”,雖然媽媽可以從香港寄錢回來,住在姨媽家裏也不缺吃穿,但她還是願意自食其力,便一口答應了臨時充當特別護士;餘下的困難還不少,陸曉丹一天隻幹八小時,別的時間呢,醫院的值班護士多照顧一些,吳大夫自己也犧牲大部分業餘時間,當然是不領“特護費”的嘍。

就這樣,三十歲的老姑娘陸曉丹穿上了白大褂兒,既不高興,也不慚愧,而是心平氣和地走到了任老頭兒的病床前。

如果陸曉丹十年前不那麼任性,不騎自行車沿著黃河去做那次“人文調查”,而是與吳珊一起按部就班讀完六年製的醫科大學的話,她現在同樣可以當一名正牌的內科醫師。親朋好友、教授校長,當時不是沒勸過她,係主任還坐出租汽車追到廣安門外六裏橋,大聲嚷著:“陸曉丹同學!回校上課去吧。大學二年級就退學,高不成低不就,將來你會後悔一輩子!”可是陸曉丹不聽勸,給係主任深深的鞠個躬,騎上自行車又上路了。而且,她至今不悔。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陸曉丹是個外柔內剛的女孩子,學醫兩年,深知世上什麼藥都有,還有許多包治百病的假藥,唯獨沒有後悔藥。我為什麼要後悔呢?同班同學當主治醫師,我來當個臨時護士,一天掙八塊錢,比吳珊的工資高得多,哈,何須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