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副連長是東北人,在長白山參加過剿滅匪首謝文東的許多戰鬥,小說《林海雪原》寫的那些真實地方,什麼威虎山啦,奶頭山啦,夾皮溝啦,他全到過,經驗頗多,所以,剛放下電話,一分鍾之內他就想起了好幾種給女人用刑的辦法。
傍晚,大部隊已經開始搜山了。幾十人一排,象拉大網,又象許多巨大的篦子,在山坡密林裏篦過來篦過去。折騰了半夜,還是沒有抓住張平。
戚科長也從師司令部趕到了偵察連部。剛進門,就聽見穀倉裏傳出來一陣陣女人尖叫聲。他當然知道副連長在幹什麼,心中勃然大怒--並非由於副連長給那女人動刑而生氣,這原本是他在電話裏暗示的嘛;讓他發怒的是副連長太沒出息,一個土匪婆子,居然要費這麼大的功夫,七八個鍾頭還撬不開她的嘴巴嗎?
他怒氣衝衝地走進了穀倉。這是隻有氣孔沒有窗戶的高大木板房,倉裏的稻穀早就分給貧雇農了,此時空空蕩蕩。一盞煤油馬燈,照亮著一個年輕女人的身體。
“快去!”戚勇下令了:“把炭火盆跟烙鐵拿來!”
副連長剛跑出去,那女人果然慌了,哀求道:“長官饒了我吧,我說,我坦白……張平不在山上。他就躲在穀倉背後的豬圈裏。”
很快就抓到了匪首張平。可惜的是,此後的事情反而複雜化了。由於張平負隅頑抗,開槍打傷了副連長和通訊員;他自己也身中數槍,抓出來的時候已奄奄一息,等不到召開群眾公審大會就將斷氣兒。而且,村民們聽說活捉了殺人魔王張平,大都不敢相信,就打著火把前來觀看。人越來越多。戚科長等人又忙於包紮副連長和通訊員的傷口,一時秩序大亂。
古文人都曉得這句順口溜:天見張平日月不明,地見張平寸草不生,人見張平九死一生!所以對他恨得牙癢癢。加之解放後剿匪部隊貼出來的通緝海報上說,張匪親手殺了五百多,活捉張平者立特功,擊斃張平者立大功。所以群眾當中便湧現了兩名楞頭青,見那張平還有一口氣兒,心想,特功已經被別人立了,咱倆隻能立大功啦--擠上前去,不由分說,便用柴刀割下了張平的腦袋。
戚科長得知,哭笑不得;但一轉念,村民報仇心切,割了個血債累累的匪首腦袋,算得了個毬事!我再無知也不能責怪貧雇農呀。於是下令:將匪首的腦袋裝到木籠子裏,立即運到(湘西的首埠)沅陵城裏,掛到校場坪的旗杆上示眾!這樣可以長人民的誌氣,滅土匪的威風,有利於即將開展的土改運動。
這件事被白政委知道了,正在發脾氣,準備把戚勇調回師部臭罵一頓;然而事有巧合,戚勇又犯下了一個更大的錯誤,自己跑回師部彙報來了。
“我知道這事兒不對,所以,必須對領導坦白:一人做事一人當。就不要批評別人啦,偵察連的副連長已經掛花,給土匪婆子動刑也是我教他幹的……我著急也是為了抓張平……再說那土匪婆子也太氣人了,一問三不知,對她怎麼交待政策也沒用,隻得來點硬的,其實我覺得也沒啥大不得了的……”
在白政委和羅師長麵前,戚勇說話有點吞吞吐吐,失去了往常的痛快勁兒。
“你快說嘛!天大的事情也有組織上作結論,你怕個啥?”羅師長聽得不耐煩了。
“我說,我不應該把個女特務搞沒了。”
“什麼?搞沒了?”白政委聽不懂他的話。
原來,搜山部隊找到了張平和李小姐藏身的山洞,查獲了兩份委任狀,帶回來交給戚科長。一份是國民黨湖南省政府委任張平當古文縣長的,這不新鮮;另一份是國民黨軍事統計局發給李小姐的,委任她擔任上尉情報員。
戚勇最恨軍統特務。幾年前他以大學生的身份打入國民黨青年軍,就是被軍統特務嗅出了味道,被迫逃跑的--他認為這是自己栽了個大跟頭,屬於奇恥大辱。今天,軍統女特務落在了他手裏,豈可輕饒!他真的預備了炭火盆和烙鐵,剛要對那赤身裸體的女特務用刑,不料這女人竹筒倒豆子--把她知道的軍統組織和特務名單統統坦白交待了。如果再拿烙鐵燙她,豈不成了雷公打豆腐,或者虐待狂什麼的了?那不符合戚勇的性格,但他還是下令把女特務槍斃了。
他哈哈一笑,揚長而去,複仇的心理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亂彈琴呐亂彈琴!”聽完彙報,白政委氣得拍桌子打板凳,“戚勇,你小子有沒有一丁點兒組織紀律性?我非把你開除了不可!”
這次也是羅師長親自說情,照例臭罵了戚勇一頓,然後才說:“留黨察看兩年,好好改造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