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2 / 3)

他滿不在乎,叫講就講,一副百無禁忌的模樣,當眾打開了話匣子。班長排長包括天生一副寡婦臉的指導員也陸續湊過來聽了,他還是照樣往下講。

在湘西剿匪的時候,一股頑匪躲進了七裏長的大山洞,這個洞嗬,又分成水洞、風洞和火洞。水洞,就是洞裏有河,咱們戰士衝進去,一趟水,嘩嘩響,土匪就開機關槍,戰士們傷亡可就大啦!第二道關口是風洞,說也怪了,洞裏的陰風往外刮,土匪升著一堆火,又往火上撒辣椒麵兒,好比一種土頭土腦的芥子毒氣,嗆得我們睜不開眼,還憋不住咳嗽,立刻暴露目標,又傷亡一批戰友!所謂火洞,就是土匪把步槍事先固定好,瞄準了進洞的必經之路,在那裏黑黝黝的山洞裏彼此看不見影兒,可是他們一摟扳機就能打到準確的位置,火器又相當集中,所以叫火洞……

“破這七裏洞,過這三道關,咱們硬攻了兩天兩夜,一個步兵連沒剩下幾個人!”

黑七講到這兒,狡黠地笑了一下,因為此後便是羅師長把夜老虎偵察連調上去了,還特意派他這位鬼點子特別多的偵察科長帶隊,親自指揮。“為啥不加派一個步兵連去攻打呢?”黑七講故事喜歡自問自答,“洞口就那麼粗,再上一個連,重新過三關,衝到土匪窩裏還是剩不下幾個人呐!”

偵察科長當然不肯再吃這個虧啦。他派偵察員們從山脊梁上尋到了風洞的進氣口,“三下五除二就把狗日的鼻眼子堵死了!”果然,這股穿堂風改變了方向,不是從洞裏往外刮,而是從洞口往裏抽風了。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黑七咬文嚼字,搖頭晃腦地往下講,“快說到節骨眼上啦。我們在洞口也架了一堆柴火,再加上兩擔幹辣椒,煙霧騰騰的辣味毒氣像抽煙似的全抽進洞裏去啦,哈,沒過半個鍾頭,躲在洞裏的二百多土匪全都給熏了出來,連哭帶咳嗽,一個個眼睛紅得像桃兒,張大嘴巴倒氣兒又像上了岸的魚。”

黑七的臉色陰沉下來,“該我下命令了。我隻說了一個字:‘挑!’”

據說這是一種階級仇恨。曾經有文化人將它形容為“仇恨的旋風”。是啊,我軍的一個步兵連,傷亡了二百多個階級兄弟啊,此時洞口的岩石上還凝結著碧血。這種階級仇恨非報不可!也許,不承認階級鬥爭的外國學者會說這是“戰爭歇斯底裏”吧?反正都一樣。戰士們的俗話叫做打紅了眼,恨得牙癢癢!現在要的就是你指揮員下個令兒。話不在多,一個字兒就足夠了:“挑!”

土匪們被扒掉了衣裳,一個個倒背著雙手捆在了樹幹上。可惜偵察連帶的步槍太少,隻有十二支,一色兒繳獲日本鬼子的“三八大蓋兒”,這種步槍的槍筒特別長,所以打得準,是專門配備給特等射手在戰鬥中打冷槍射殺敵軍指揮官的,其他偵察員用的都是衝鋒槍。現在要挑土匪,隻有步槍才能上刺刀。特等射手們猶豫了,不是舍不得土匪,而是舍不得“三八大蓋兒”槍--連挑十幾個,槍筒多少有一丁點兒變形,那可就打不準啦。

然而偵察科長的這個“挑”字已經吼出了口。這是命令呀!什麼叫做命令?用戰士們的話來說,就是:不聽令,要你的命。也就是文化人說的軍令如山了。何況戰士們全都打紅了眼哩。

哢,哢,哢!十二支步槍全都上了刺刀。土匪們也都明白了下一步棋是什麼,便一齊狼嚎鬼叫,引起山穀層層回音。有些拚命掙紮,搖落了許多樹葉兒,果然象是刮起了旋風。

什麼是“狼嚎鬼叫”?沒打過仗的文化人也許聽見過狼嚎,卻無從知道鬼是怎樣叫的。其實,鬼叫就是人叫--人到了這份兒上,刀尖對準肚皮的時候,耳朵就喪失了調節自己嗓音的功能--有些人唱歌愛跑調兒,被說成五音不全,這並不科學,其實是他的耳音不準;“十聾九啞”,聽不見就說不出,也是這個道理吧。現在,土匪們真的急了,喉嚨和耳朵全都不服從大腦的調節了,人活一口氣呀,出於本能,便把這“一口氣”從肺葉裏驚恐而劇烈地擠壓出來,撕裂聲帶般的狂呼亂吼,一百多個破喇叭同時冒氣,混雜在一起,再伴以山穀回音,可不就是狼嚎鬼叫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