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
蓮燈寺門口那條鐵柵夾起的通道剛剛能過一個人，要不是把守的是一幫僧人，會以為這裏是一個什麼軍事要地。梁平幾個還沒有走到鐵柵的盡頭就給淨心和尚伸手擋住了：
“票！”
“我們是幻空法師的客人。”
“對不起，沒有聽見師傅交代。”
“不可能！”
梁平的臉色一下就變了。
“請你們給後麵的施主讓讓。”
淨心那隻手臂硬硬的。
“來了！來了！來了！”
陳時雨從裏麵一路小跑出來：
“讓他們進來。”
淨心不睬，手依舊硬著，臉上的表情分明在說：
“你是老幾？”
“幻空師傅讓我來接他們的，難道你非要師傅自己出來？”
從山門看進去，幻空正穿過院子向這邊走來。
淨心這才放下那隻橫擋著的手臂。
梁平剜了淨心一眼。幾個人跟著陳時雨揚長而入。剛進山門，就看到迎麵走來的幻空。
除了剃光了頭，一身垂到腳背的海青長褂，一雙圓口布鞋，加上一個法號，現在的幻空跟當年在大學裏說不上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還是叫我的法號吧。”
幻空跟當年一樣細聲細氣。
梁平回頭向同來的人咧了咧嘴，老實下來。其他人也都肅然。
幻空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大學幾年，極少聽到他說話。他一向起得早睡得晚，寢室裏從來聽不到他的響動，隻有別人吵他，他從不吵別人。早上一個寢室鼾聲如雷，誰也不曉得他什麼時候出的門，怎樣出的門；晚上最後一聲話音停了，最後一個床頭燈滅了，他的燈也就跟著滅了。他睡梁平上鋪，爬上爬下像貓一樣。他的名字聽起來像是個鄉下女孩。每逢眾人胡鬧，他靜靜地坐在人堆裏，鬧得再怎麼厲害，他也不走開。隻是死也不肯喝酒，實在逼急了，強悶一口，額頭的青筋馬上就暴跳起來，無辜的眼睛裏滿是淚光。別人也就不忍；讓他說話，他就細聲細氣地說，青白的臉一陣一陣潮紅，很動情。畢業後他考到外地一所名校讀研，然後娶妻生子，妻子是他同校的教師，又漂亮又賢惠，大家都羨慕得不得了。怎麼也沒有想到，碩士畢業前夕，他突然去了山西的五台山出家。所有人都像遭了雷擊，卻無從追問。他自己一如既往，靜若止水，一切如同瓜熟蒂落。他妻子傷心透了，能想起的隻是他老是一本本地翻佛經，以為隻是純粹的愛好，哪裏想得到他早已發心作彌陀使者，要跟一切有緣眾生作娑婆蓮友。他後來由入門師傅指引，到江南名刹普濟寺掛單入堂，跟著名高僧寂照大師研習律法，得到寂照賞識，許為門下弟子。寂照圓寂之後，被派到蓮燈寺來做首座代住持。
蓮燈寺始建於宋朝，其中最有名的是供奉阿彌陀佛的接引殿。廟毀於明朝，佛像漸漸被荒草掩埋。清朝時候，外地一個80多歲的香客到這裏朝山，發誓要重建蓮燈寺，七天七夜不吃不喝，坐在雪地上，向路人募化。坐到第六天，感動了一個官員，回去苦苦請求頂頭上司撥款修複。當時的縣誌記下了這個傳說——其實類似的傳說許多地方都有。除此並沒有什麼結果。如今整個蓮燈寺連塊當初的瓦片也找不到了。地方政府根據那個傳說，決定在這個茅草叢生的山穀恢複往日的輝煌。
規劃圖上的氣勢很大：山門、天王殿、大雄寶殿、觀音殿、藏經殿、接引殿、伽藍殿、法堂、禪堂、祖堂、齋堂、客堂、鍾鼓樓、居士樓一應俱全，依山距勢，錯落有致，對稱有序，紅牆綠瓦，翹角飛簷，古香古色，加上林木幽深，既是修行參禪的妙境，又是旅遊休閑的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