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哭”不是文學的最高獎賞,特別是“自哭”。多年前,我參加過一場舞台劇的腳本討論會,二十多個有關工作人員包括主演靜聽導演闡述,講不到五分鍾,導演已用去兩包紙巾,他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但其餘二十多人全都木然。為什麼會出現如此大的反差?因為導演太投入,他已經進到戲裏了,而別的人還在門口徘徊。作者的自我反應不一定百分之百的準確,但他無疑是第一個入戲的人。我曾經把“挽留即將消逝的情感”當作寫作的任務,也曾把寫作定義為“軟化心靈”。我喜歡有情有義的朋友,也喜歡有情有義的寫作,固執地認為感動就是人類寫作的起點。
汪長尺不想重複他的父親汪槐,就連討薪的方式方法他也不想重複,結果他不僅方法重複,命運也重複了。但我在寫作的時候,力爭不重複,不重複情節和信息。比如,汪長尺把汪大誌送走的那一段,我隻寫小文夜裏回來,看見樓下站著一個人。她的腿當即軟,原地蹲下。她知道汪長尺已經把大誌送走了,但送走的過程我沒有寫。到了下一章,當小文想尋找大誌的時候,我再讓汪長尺一遍遍回憶: 自己是怎樣把大誌送走的?在這次寫作中,我留下了一些這樣的空白。比如最後一章的最後一節,如果從破案開始寫,幾萬字都不一定下得來,然而我放棄了,還是留空。我想在過去用力的地方省力,在過去省力的地方用力。此外,還用了一些電影的技巧,比如蒙太奇的運用。“小文去打胎”那一段,她跟汪長尺在工地上摔傷同時進行,似乎有奇異的效果。大量的前置敘述,製造了一些懸念。人物的對話,比沒寫劇本之前有所進步,比如:“難道這是一個圈套?”“絕對不是一根棍子。”像這樣的對話,在沒寫劇本之前,我是寫不出來的。我承認,在中國寫影視劇本絕對破壞寫的感覺,但不得不承認寫劇本對寫也有幫助。
斷斷續續地寫,關掉手機來寫,到了2015年5月下旬,南方酷熱難耐的時刻,我終於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把這個寫完了。我捧著它,就像捧著一枚生雞蛋,生怕它“咵”的一聲摔壞了。為了盡快得到該的基本評語,我把它發給對我創作一直關照有加的文友們試讀,他們的評價蠻高,也許是鼓勵吧。感謝餘華兄在試讀之後,答應為該寫一篇文章。感謝一直提攜我的評論家們為這個寫評論。感謝《花城》臨時撤稿,讓盡快發表,使單行本得以在8月份參加上海書市。感謝上海文藝出版社陳征社長、丁元昌先生和鄭理兄對這部書稿的緊盯不放。感謝我沒有一一點名的親人和文友。是你們共同的幫助,才有了本書現在的模樣。我會牢記你們慷慨伸出的雙手,甚至會記住你們手上的指紋。
2015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