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小文不再上夜班，白天黑夜大誌不離左右。有時，汪長尺伸手想抱大誌，她竟下意識地躲閃，警惕地注視。汪長尺說我是他爹，不是人販子。那是個缺胳膊斷腿的主意，這幾天我一直在扇自己耳光。小文將信將疑，把大誌遞給他。他的鼻子湊到大誌的臉上深深一吸，心肝肺頓時融化。他說其實，富人有富人的煩惱，窮人有窮人的快樂，不一定非得過他們那樣的生活不可。小文說你差點把大誌當垃圾扔了。汪長尺說那不叫扔，叫定點投放。
“你打算把他定點到哪裏？”小文問。
汪長尺不語，眼珠子呆滯，好像酒精中毒，又像是在回憶。小文說當初嫁你，以為你善良，現在才曉得你心爛。汪長尺的眼球一動不動，仿佛突然瞎了。小文說想讓大誌過好生活，當爹的為什麼不努力？哪個富人不是窮人變的？你太投機倒把了。汪長尺不駁，任憑小文諷刺，反正他也沒少諷刺過小文，現在也該讓她挖苦挖苦自己了，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小文說我看你連嫖客都不如。這句話像一根棍子，終於撬開了汪長尺的嘴巴。他說首先，我承認自己不如嫖客。嫖客是什麼人？有錢人。像我這種無錢戶，每分每厘都想攢著，哪舍得嫖呀？其次必須聲明，我的心沒爛。我給大誌找的那戶人家，爺爺是個當官的，奶奶是個老警察，母親是大學副教授，父親是老板，家裏有權有錢，大誌要落到他們家，那才叫享福。
“這麼好的家庭，他們自己不曉得生呀？”
“副教授懷不上。”
“你是怎麼知道的？”
汪長尺不答。小文也沒再問。她開始上夜班了。每天晚上回到樓下，她都放慢腳步，想象推開門之後大誌不見了，他已經落到有錢人家裏去了。但每次推開門，大誌都還在，他躺在汪長尺的身邊，呼吸均勻，即使睡著了也還咬著自己的小指頭。以前小文回來，第一件事是洗澡。現在她回來，第一件事卻是看大誌。有時看呆了，半小時都一動不動。她給大誌買了許多新衣服，一天換一件。她把汪長尺過去撿回來的舊玩具統統丟了，重新給大誌買新的。她還給大誌買最好的奶粉，最好的嬰兒車，讓大誌過得像個富二代。每天給大誌洗澡的時候，她看得特別仔細。大誌後脖子上的黑痣，肚臍眼的形狀，頭上的發旋，小手指小腳丫，她都一一默記，好像記住了就沒人敢偷。
“他們家真有你說的那麼好嗎？”小文忍不住問。
“誰家？”汪長尺一時沒反應過來。
“什麼時候你帶我去他們家看看。”
“開什麼玩笑，你以為是走親戚嗎？”汪長尺總算反應過來了。
“既然覺得他們家好，為什麼不趁我上夜班的時候，把大誌悄悄送過去？”
“你同意了？”
“為什麼非得要我同意？”小文忽然咆哮。
“那……那我現在就送。”汪長尺抱起大誌。
小文一把奪過來：“你不能讓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走。”
汪長尺不停地拍腦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說我不是沒動過悄悄把他送走的念頭，但我抱著他走到門邊，腿就硬了，再也走不動了。我一次比一次走得遠，最遠都走到了西江橋，結果他一哭，我的心就軟了，又抱著他走回來了。
“你還想不想讓他過好生活？”
“想，但是我下不了手。”
“那就讓他跟你刷一輩子油漆吧，就讓他一輩子恨我。”
“也許，他能考上大學。”
“你爹當年也是這麼想的，結果你沒考上。”
“哎……”汪長尺歎了一口長氣。
又過了一星期，小文半夜下班回來，遠遠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樓下。她的腿突然就硬了，胸口一陣劇痛，痛得她不得不原地蹲下。人影走過來，果然是汪長尺。他把她摟進懷裏，說本來我想到洗腳城去接你，但我的身子一下就抽空了，再也走不動了。小文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說汪長尺，我將恨你一輩子。
§§第六章：拚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