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鄉醫院,大門是緊閉的,病房裏沒有燈光,好像無人留醫。二叔拍了一會大門,裏麵沒有反應。汪槐說你搬起石頭砸吧,你不砸,他們就假裝聽不見。二叔真的搬起石頭,“哐”地砸到門上。門忽然開了。馬醫生站在門裏嗬斥:“幹什麼幹什麼?想打或是想搶?”汪槐說孩子快不行了,求求你趕緊搶救。馬醫生蹲下去仔細查看門板,說你把我的門都砸破了,還想搶救?是你的孩子重要或是我的大門重要?汪槐說隻要你立即搶救,這門板我全賠。馬醫生說你先賠五百吧。汪槐毫不猶豫地掏出五百塊錢。馬醫生接過來數了一遍,把每張錢都對著燈光照了一下,確認不是假鈔,臉上才露出一點活的表情。他已經在鄉醫院待了二十多年,因為舍不得給領導送禮,年年打報告年年調不回縣城。汪槐說你能快點嗎?馬醫生才回過神,慢吞吞地給大誌量體溫,聽心髒,看舌頭,把脈搏,照瞳孔。汪槐不停地問這問那,馬醫生一言不發,活活一個沉默寡言的理科男。從檢查到開藥,取藥,剃頭和吊針,全是他一個人在勻速運動。汪槐急得都想罵娘。終於,他把輸液管裏的氣泡一個一個地彈掉了,眼看就要拿起針頭了,卻不想他忽然一轉身,出去上了一趟廁所。從廁所回來,他又洗了一次手,洗手的時間比上廁所的時間還要漫長。終於,他拿起針頭往大誌的頭部紮去。由於他的視力不好,一共紮了八次才紮對血管。為此,汪槐連續“呀”了八聲,好像每一針都紮在他的心尖尖。
“現在你著急搶救,當初你在幹什麼?”馬醫生終於說話了。
汪槐竟一時答不上來,這給了他滔滔不絕的機會。他說本來就是小病,也就是跳蚤咬了幾口。一個農村的孩子,跳蚤咬幾口比什麼都正常。汪槐說可這孩子他不是農村的。馬醫生說就算他出生在紐約,也不至於嚴重到這種地步,如果及時放藥,全身就不會過敏。
“鄉下除了清涼油,沒別的藥。”
“那你為什麼不及時送到鄉裏來?正是因為你不及時送來就醫,才弄得他全身過敏,免疫力下降,高燒,肺炎,慢一步小命就沒了。”
“腿腳不便,來一趟不容易,就想在鄉下自己解決。”
“你解決了嗎?沒有。最後還不是把皮球踢到我這裏來了。我有失眠症,好不容易睡著了,你們就來了。”
“我賠禮道歉。”
“你是他親爹嗎?”
“不是,是爺爺。”
“原來不是親生的啊,我操你媽的爺爺,不是親生的也是一條生命吧?你怎麼一點都不珍惜?我要是你兒子,一巴掌就把你扇到太平洋裏去了。全世界有你這麼對待孫子的爺爺嗎?絕無僅有。”
馬醫生把一肚子的怨氣,像倒垃圾那樣,一股腦兒傾瀉到汪槐的頭上。隻要大誌得到搶救,多少罵,再狠的罵,汪槐都不在乎,他甚至覺得還遠遠罵得不夠。每當馬醫生睡著了,汪槐就把他推醒。每當馬醫生沒有罵聲了,汪槐就提醒我是不是應該早點把大誌送來?馬醫生於是又把剛才罵過的話再罵一遍。他們一個等罵,一個開罵,兩人罵罵咧咧地過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