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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文重新到張惠的洗腳城去打工,每天晚飯後出門,淩晨兩三點回來。出門前她要化妝,回來時她要卸妝,化妝很潦草,卸妝很迅速,每次都不超過十分鍾。但正是這短短的十分鍾,全家人都屏住呼吸,聆聽她的一舉一動。而她則盡量把自己收縮為零,甚至想收縮為負數。她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口出氣,輕輕地走路,小心地開門關門,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隻螞蟻或變成一片透明。

汪槐忍不住,說小文幫別人按腳,為什麼要畫口紅?汪長尺反問,為什麼不能畫口紅?劉雙菊陰陽怪氣地:“她要是去按腳那就是造化。”汪長尺說不是去按腳那她去幹什麼?劉雙菊以為汪長尺會順藤摸瓜,沒想到他這樣回答,心裏一愣,說你是真不明白或是故意糊塗?汪長尺說我真不明白。劉雙菊扭頭看著汪槐。汪槐清了清嗓子,說如果小文是去幫別人按腳,那她每晚畫一次口紅就夠了。汪長尺說你怎麼知道她每晚不是畫一次?汪槐說你沒長眼睛嗎?有時她出門畫的是紅色,回來卻是紫色;有時她出門畫的是紫色,回來卻是橘色。汪長尺說她要喝水要說話,就不允許人家補妝呀?

“那麼這個呢,你怎麼解釋?”劉雙菊突然舉起一個避孕套,“這是我從她包裏搜出來的。”

“這麼小的屋子擠了五個人,她要不把工具帶在身上,難道我們還好意思叫你們回避嗎?”汪長尺說。

汪槐拍了一下扶手,欲言又止。劉雙菊說原來是幫你帶的,那算我錯怪她了。汪長尺說你當然錯怪她了。她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嫁過來,沒享過幾天清福,過的都是又苦又累的日子,容易嗎?別的女人有專門的梳妝台,而她,每次化妝都偷偷摸摸地躲到衛生間裏。為了不影響我們睡覺,有時她回來連燈都不開,是摸黑洗的澡。洗澡時怕水聲太響,她隻扭開一半的水龍頭,讓水流量小一點更小一點。她完全可以以照顧大誌為借口不出去打工,但她沒有,而是半夜三更地去幫別人按腳。她按了那麼多腳,卻沒有人幫她按過一次腳。憑什麼她要去折磨自己?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嗎。這個家和她有多大的關係?要是她沒生下大誌,我們跟她連血緣都沒有。有時我百思不得其解,她為什麼不離開?為什麼不跟有錢人跑了?

某天深夜,租屋的門板被拍得“砰砰砰”地響,一屋子的人全被震醒。汪長尺開燈,開門,發現拍門的是樓下賣日用雜貨兼營電話生意的老徐。老徐說你老婆是不是出事了?要不然不會現在打電話。汪長尺披了一件衣服,跟著老徐跑下去,抓起話筒就聽到了小文的哭聲。她說挨抓了,現在正蹲在洗腳城樓下的大堂,要他馬上帶五千塊現金去取人,錢在箱子裏的那件格子襯衣裏。汪長尺像被誰點了穴位,一動不動地站著,雖然對方已掛電話,但他還保持著接電話的姿勢,隻有肩上披著的那件衣服沒有跟他步調一致,慢慢地滑落。老徐撿起衣服,說你怎麼突然傻了?汪長尺這才回過神,接過衣服往樓上跑。

他打開箱子,找到那件格子襯衣,發現口袋裏隻有兩千八百塊,就問汪槐還有沒有錢?汪槐說如果是救命,那我這裏還有一點,但不是救命一分你也別想拿。汪長尺不回答,把錢數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停地數就能把一張數成兩張。汪槐問到底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需要那麼多錢?汪長尺不好意思說,還在用數錢來掩蓋真相。汪槐說是不是光著身子被掃黃的捉住了?汪長尺數錢的手突然一抖,地板上飄下幾張票子。汪槐說這事可以講價的,你別拿那麼多錢去糟蹋。汪長尺說你怎麼知道可以講價?汪槐說張五在縣城被抓過一回,人家要罰他五千。他把衣兜全翻過來,說隻有一千塊,還是賣牛得來的,短短五分鍾,我給你們一頭牛還不夠嗎?掃黃的不答應,要拘留他。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說自己上有老母下有小孩,母親眼瞎了,孩子殘疾了,老婆得癌症了……他把自家祖孫三代咒了一遍。掃黃的說既然你家這麼淒慘,為何還有心思嫖娼?他說老婆得的是宮頸癌,這事已經幾年沒做了,就想回憶回憶,你們後生家哪裏知道,人的年紀越大就越喜歡回憶。掃黃的心一軟,沒收了他的那頭“牛”,就把他放了。像他那樣既不缺錢又不淒慘的人,都能博得同情,哪像我們這種真淒慘真缺錢的人,不是更應該獲得同情嗎?要不你把我帶上,讓他們看看我的腿,再讓我幫你哭一場,我就不信他們不打折。汪長尺罵了一聲不要臉,捏著那兩千八百塊跑出去。汪槐對著他的背影喊傻瓜,你是不是富得流油了?你是不是窮得都不想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