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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尺同誌。”

汪長尺嚇了一跳,扭頭看著孟璿。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喊他同誌,感動得眼睛都濕了。孟璿說我局也不是萬能的,也許我能做的就是陪你等這個下午。汪長尺說難道連你們他也不怕嗎?孟璿說隻要他不出現,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即使他出現了,我也隻能跟他講講道理,而沒有更強硬的辦法。我局的權力太小了,也許法院才能最終解決你的問題。一席話,說得汪長尺透心涼。他的體內忽然滋生了一股蠻勁。他說孟科長,別浪費時間了,你先回吧。孟璿看了看手表,說必須等到下班,這是我做人的原則。

到了下班時間,孟璿站起來。汪長尺沒動。孟璿說難道你不想走嗎?汪長尺說我在這裏紮根,直到林家柏出現。

“你會吃虧的。”

“我答應過小文,一定要讓孩子在醫院裏出生,沒時間再耗了。”

“即便林家柏出現,你又能怎樣?”

“如果他不賠償,我就掐死他。”

“這是犯罪!”孟璿重又坐下,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為什麼他可以違法,我卻不能犯罪?”

孟璿的胸口像被撞了一下,她深呼吸,然後心平氣和地說你可以走法律程序,但千萬、絕對不能使用暴力。

“這事與你無關。”汪長尺說。

“是我把你帶來的,要是你們倆掐了起來,我撇得清嗎?”

“可是,我已山窮水盡。”汪長尺無比悲觀。孟璿掏出一支鋼筆,又掏出一本筆記。她埋頭寫了一個名字,又寫了一個地址和電話,然後撕下遞過去,說這是民庭的張春燕,你直接把訴狀遞給她吧,懂得用法律的人才是聰明人。汪長尺接過字條,手微微顫抖。

與其說汪長尺被孟璿說服,還不如說他對打官司抱一線希望。十分鍾後,他們從林家柏的辦公室裏出來。離去時,孟璿把門關上,還用力推了推,生怕門沒關好。他們下了樓梯,走過大院,出了門口。兩人就要說拜拜了,這也許是最後的拜拜。汪長尺忽然想起挎包裏裝著一袋粽子,那是小文親手做的。她腆著肚子到市場去買米,買肉,買板栗,每一樣都經過精心挑選。米買回來以後,她還過了一遍,生怕裏麵混著沙子。每個粽子的米她都用杯子量過,讓它們看上去完全大小一致。她在粽子裏盡量放更多的肉和板栗,盡量把鹽放得恰當。煮粽子時,她用鬧鍾定時。鬧鍾一響她就斷火,一秒不多一秒不少,活生生把做粽子變成了做高科技。她這麼用心這麼認真,不外乎就是希望孟璿幫助汪長尺拿到賠償。孟璿已經盡力了。汪長尺把粽子掏出來遞給她,她笑眯眯地收下,照例不停地說著謝謝。

汪長尺朝右邊走去,孟璿朝左邊走去。走了幾步,汪長尺停下來,心裏竟有一點戀戀不舍。畢竟這是他進城後遇到的首個好人,他還想再看她幾眼,於是就轉身目送。孟璿挺著身板,提著手包,筆直地走去,簡直可以用亭亭玉立來形容。她是那麼善良又是那麼漂亮,背影一下便高大起來,比《一件小事》裏人力車夫的背影還高大,比《背影》裏父親的背影還動人。汪長尺生怕冒犯,就把自己藏到樹後。孟璿回頭看了一眼,沒看見汪長尺,就把手包裏的粽子掏出來,丟進了路邊的垃圾桶。汪長尺的胸口像被誰戳了一刀,他從樹後閃出朝垃圾桶奔來。孟璿聽到了腳步聲,回頭看著,滿臉尷尬。汪長尺撿起粽子,看著孟璿。孟璿說對不起,這些禮物本來就不應該收的,但是不收,我又怕你懷疑我不肯幫忙。汪長尺自嘲地一笑,剝開一個粽子大口地吃起來。吃著吃著,粽子就變鹹了,吃著吃著,他就吃出了眼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