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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柏的轎車被一輛警燈閃爍的摩托帶回派出所。在吳姓警察的幫助下,汪長尺得以跟林家柏麵對麵地坐著,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這是他們第一次近距離長時間地相互打量。林家柏又白又瘦,鼻梁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板寸頭,小眼睛,西裝,襯衣雪白,脖子細長,像個女人。汪長尺的皮膚又黑又粗,手指上有幾條被磚頭磨出的細口,衣服上沾滿灰塵,就連頭發上也有一撮灰,那是剛才在馬路上沾的。最讓林家柏難以接受的是,汪長尺的眼睛竟然還大還雙眼皮,五官竟然端正,眉毛竟然還濃,牙齒竟然還整齊……林家柏想狗日的要不生錯地方,那也算個型男。汪長尺想原來騙子殺人犯也長得這麼秀氣。林家柏想不管他們長得美醜,其詐騙的用心和手段幾乎都一樣。汪長尺想人不可貌相,海不可鬥量,肉食者毒,塘邊洗手魚也死,路過青山草也枯。林家柏想動不動跳樓,動不動撞車,社會都被你們搞亂了。汪長尺想信譽都被你這樣的人破壞了。林家柏想是你們拉低了中國人的平均素質。汪長尺想是你們榨幹了我們的力氣和油水。林家柏想你們隨地吐痰,到處大小便。汪長尺想你們行賄受賄,包二奶養小三官商勾結。林家柏想你是人渣。汪長尺想你是蛇蠍。林家柏想真臭呀,你的鞋子。汪長尺想你灑了什麼香水,臭得我都想吐……

汪長尺最先打破沉默,他說的是方言。他以為方言能打動林家柏,沒想到林家柏連眼皮都沒動。汪長尺表達了自己的訴求,並在桌上擺出訴狀和傷殘證明。林家柏扭頭看著窗外,一言不發。汪長尺盯住他,拳頭捏響了,幾次想舉起來揍過去,但都被自己的意念按住。林家柏對著門外招手。吳警察走進來。林家柏說阿sir,請你轉告他,我不是不想賠錢,而是不想賠得不明不白,即使該賠,那也得合理合法,得走程序,得找對口部門,而不是用他這種野蠻的動作,我們是法治國家,每個人都必須遵紀守法,如果人人都想用敲詐來解決糾紛,那就是破壞法治。汪長尺說我連告狀費都沒有,怎麼走得起程序?

“我借給你。”林家柏說。

“能借給我五萬嗎?”汪長尺舉起一個巴掌。

“你沒誠意。”

“沒誠意是因為我根本告不贏你。”

“沒告,你怎麼知道?”

汪長尺傻了。強來,顯然拿不到錢,而且吳警察也會幹涉。打官司,不是窮人的強項。他眼巴巴地看著吳警察,好像能看到答案。吳警察很尷尬,他既不能強迫林家柏,也沒能力幫汪長尺,隻好把頭扭過去,仿佛答案掛在窗外的樹上。林家柏說其實還有一種不花錢的辦法,那就是去找勞動局,讓他們仲裁,該賠多少我賠多少。汪長尺知道林家柏說的每個字都是假的,但他卻找不到反駁的理由,眼睜睜看著他走出去。吳警察拍拍汪長尺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請相信法律,相信這個世界上大多數都是好人。汪長尺的身上忽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知道是對吳警察的手掌過敏或是對他說的話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