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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工地,汪長尺頓覺兩腿之間空空蕩蕩,空得就像擦了清涼油,曠得就像冷風吹拂的一片原野。他走過一條街,又一條街,兩腿始終沒合攏,仿佛中間被誰一刀切割,留下了永久不能彌合的海峽。他不停地走,好像隻有不停地走兩腿才有統一的可能。走著走著,他來到了劉建平的住處。敲敲門,劉建平竟然在。他把汪長尺迎進門去。這是一間三十平米的兩室,帶廚房和衛生間,還有一個小陽台。房子舊了,但牆壁重新刷過白漆。客廳有個小書架,上麵擺著十幾本書,都是法律的。茶幾上立著一束花,雖是塑料,卻沒沾灰塵。窗簾竟然兩層,一層白紗一層布。臥室裏的被子疊得四四方方,床頭兩邊有小櫃,左邊的小櫃上放著一本翻開的倒扣的書,也是法律的。直到現在,汪長尺才發現劉建平跟自己已經拉開了距離。他不是純粹的打工仔了,而已升級為索賠專業戶。他去工地不是打工,而是物色客戶,就是去打探誰需要索賠。

“你不用羨慕,我付出過代價,”說著,劉建平挽衣撈褲,分別露出胳膊、後背和腿上的傷疤,“刀捅,骨折,摔破,一樣都不少。”

汪長尺撈起衣襟,指指腹部的刀痕,又拍拍自己的褲襠,說還得加上我爹摔斷的兩條腿。

“隻要脫掉衣服,我們都一樣。”劉建平說。

因為相似的傷,汪長尺對劉建平的信任邁進了一步,又因為那些法律書,他對他甚至有了一點點崇拜。他拿起一本,機械地翻著,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就連那束花,就連劉建平都虛焦了,腦海裏全是剛才被汙辱的畫麵。劉建平說你的老板滑得像泥鰍,兩次攔截他都逃脫,想從他身上拿錢恐怕比拔飛鳥的毛都難。

“再難你也得幫我拔,已經沒有退路了。”汪長尺說。

“除非跳樓,否則老板不會現身。”

“我爹當年用這招威脅過某部門,結果除了把自己搞殘廢,什麼好處也沒撈著。”

“這是大地方,運氣好會有記者報道。別看老板們平時牛皮哄哄,但一遇到曝光立刻就尿。”

汪長尺搖頭,說還是想想別的辦法,萬一不小心從樓頂滑落,我的整個家庭就會崩潰。我上有老,下有未出生的孩子,這麼做太冒險了。你不是在學習法律嗎,為什麼不用這個試試?說著,汪長尺舉起手裏的書。劉建平冷笑,說你以為我真看得懂呀?不過是拿來壯壯膽,像我們這種出身,隻能用耍賴對付耍賴,簡稱以賴治賴,若想走正常程序,沒門。

“總有個說理的地方吧?”

“有,但你得先繳定金,繳完定金,別人才會抬抬眼皮。即便官司贏了,區區幾萬塊賠款還不夠打點,到時,你得到的是一張證明自己正確的判決,費盡周折隻不過討來一段加蓋公章的評語,好比拿了獎狀卻沒有獎金。”

汪長尺沉默了。沉默一會,他把書輕輕地放下,輕輕地問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劉建平說有,你敢嗎?汪長尺說也許敢呢?劉建平說綁架。汪長尺又沉默了。沉默了許久,他說就差一把手槍。劉建平說有槍你也不敢,知道你們老板是誰嗎?汪長尺搖頭。

“林家柏。”劉建平說。

“怎麼又是他?在縣城時他已欠過我們一次了。”

“知道黃葵是誰害的嗎?”

“難道是他?”

“因為他老爸幹擾,警察一直沒把他拿下。”

“他為什麼要害黃葵?”

“可能是黃葵知道得太多了吧。”

“我TM豁出去了。”汪長尺忽然提高嗓門,把劉建平都震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