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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蠅愛幹淨,還不餓死?”

“你是我媽,不是蒼蠅。”

“想想我過的日子,和蒼蠅也差不了多少。”

“那我就是蒼蠅的後代。”

“亂講,你是幹淨的。你奔你的前途,別管我們。”

“我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能不管嗎?”

劉雙菊的心裏一顫,被汪長尺的這句話打動。她扭頭看著汪槐。汪槐說回吧,做農民比做乞丐好聽。劉雙菊說可是……農民的收入不一定比乞丐高。汪槐說不能光看錢,還得講氣節,愛羽毛,長尺這麼孝順,這麼有尊嚴,你還怕餓到你窮到你嗎?劉雙菊歎了一聲,說沒想到,我們把你送進城市,你卻像個城裏人那樣排斥我們。汪槐說你就知足吧,多少錢都買不到孝心和尊嚴。

他們處理掉廢品,收拾好行李,把鑰匙交給房東後就趕到車站。臨上車時,劉雙菊問你不回家看看?汪長尺搖頭。其實,這不是他的真想法。他很想回去看一眼日思暮想的家鄉,看看老屋、菜地、豬圈和二叔,看看楓樹、山影和稻田,甚至想飽吃一頓家裏的飯菜。但是,他沒臉回去,害怕村人識破父親的謊言,害怕他們知道父母乞討。車門“嘩”地關上,坐在輪椅裏的汪槐被徹底遮擋,汪長尺還能看見劉雙菊貼在車窗上的臉。她的臉緊緊貼著,壓得鼻子都扁了,好像要衝破束縛。班車的喇叭響了三下,慢慢地駛離。汪長尺看著遠去的車屁股,心裏一陣陣酸楚。

出了車站,他來到旁邊的汽車修理店門前,坐在去年他曾經坐過的那顆石頭上。修車的師傅還是那個師傅,但他已經認不出汪長尺。汪長尺看著遠處進山的公路,想象班車駛過麻村、架裏和鄉政府,想象劉雙菊從根英表姐家拿出滑竿,請人把汪槐抬過水庫、台上、茶林,一直抬到家門口,想象劉雙菊翻開褲兜,掏出鑰匙,打開鏽跡斑斑的門鎖。

天漸漸黑了,修理店關門了,路燈接二連三地亮起來,像兩排燭光。修車師傅離開時剜了汪長尺幾眼,但他沒剜到什麼信息。汪長尺來到租屋前,五顏六色的水瓶還擺在窗台上,生鏽的風鈴悶悶一響。他聞到了汪槐殘留的氣息,看到了門前劉雙菊留下的腳印。他圍著房子轉了一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把雙手放到牆上用力一推。牆壁“嘩”地倒下,地麵騰起團團煙塵。他想如果他們不離開,遲早會被這間危房壓死,如果我不推倒這間房,也許他們會卷土重來,再做一次乞丐。或者,這都不是他推倒房子的理由。他是不是想埋葬這段不光彩的曆史?抑或是想清除自己的記憶?

而此刻,汪槐已坐在自家堂屋。二叔、二嬸、張五、張鮮花、王東和劉白條等等都來串門,就連鄰村的光勝也來了。他們打聽外麵的情況,問汪長尺賺了多少?小文快生了吧……劉雙菊給他們倒酒,倒茶,散煙,發糖果發餅幹。喝了幾杯酒後,汪槐的臉和脖子都紅了。他一激動就解下腰帶,掏出兩遝錢來擺在桌上。大家的目光忽然直了,堂屋裏頓時無聲。劉白條用嚇破了的嗓音問你、你哪來這麼多、多錢?汪槐說長尺給的。大家“哇”地驚歎,七嘴八舌,問長尺是不是做大老板了?汪槐隻喝不答,笑得滿臉都是皺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