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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長尺伸手撫摸小文的腹部,覺得自己的手忽然變大了,大到都想把小文的腹部一把握住。而小文的腹部似乎不再光滑,它開始掛手,甚至掛痛了他的掌心。他說孩子應該出生在一間不漏風的屋裏,電燈的瓦數高一點,窗門最好是玻璃做的,還有窗簾,有搖籃,有木馬,被窩有新棉花的味道,地麵鋪的是瓷磚,幹淨得可以照見人影。

“你做夢吧,你……”

“還有好多玩具,什麼洋娃娃、車模、變形金剛,什麼足球、塑料槍、腳踏車、狗狗和貓咪,什麼拚圖、識字本、漫畫和音樂,應有盡有。”

“你說的這些,會從上麵掉下來嗎?”小文仰望樓板。汪長尺跟著她仰望,那是幾塊雜木板,上麵洇滿了水漬,角落結滿了蜘蛛網。老鼠們在樓上跑步,冷風在窗外呼嘯。汪長尺回到現實,在窗口處又加了一層紙板,吹進來的風小了一些。他說懷孕的事你能暫時保密嗎?

“為什麼總要我保密?”

“因為我想帶你出去。”

“出去喝西北風呀?我都這樣了。”

“不是還有我嗎?”

小文搖頭。她認為進城後汪長尺一雙手喂不飽兩張嘴,準確地說應該是三張嘴了。但不知道汪長尺搭錯了哪根神經,他竟然發誓,說一定會照顧好她,讓她定期接受檢查,一日三餐,讓她散步聽音樂吃水果,享受城市孕婦那樣的待遇。小文聽著聽著就哭了,說我又不是皇後,哪有那麼好的命啊。汪長尺說城裏有錢的女人,都挺著肚皮到美國去生,到香港去生,如果我們再不到城裏去生,那將來孩子輸的不是起跑線,而是底褲,就是輸得連底褲都沒得穿的。小文問錢呢?沒錢就像作報告,放的全是空炮。汪長尺答不上來,開始在房間裏散步,走過去七步,走過來七步,仿佛要“七步吟”。小文以為他會想得出辦法,但一分鍾過去了,十分鍾過去了,汪長尺越來越像催眠的鍾擺,終於把小文催入夢鄉。

劉雙菊發現汪長尺忽然會照顧小文了。過去,汪長尺從不幫小文打洗腳水,但現在他不僅幫她打洗腳水,還把劉雙菊壓在他碗裏的肉,悄悄轉移到小文的碗裏。他不讓她挑水,不讓她去井邊洗衣,還跟張惠買了一條圍巾,把她的頭和脖子全都包裹起來。如果兩人同時出門,他總是站在迎風的一邊,為小文擋住寒冷。劉雙菊怎麼也想不明白,甚至有點失落,於是就問汪槐,長尺怎麼變成小文的媽媽了?汪槐說是不是小文懷上了?劉雙菊一拍腦袋,說有可能。汪槐歎了一聲,說這就叫命,你想讓他們到城裏下蛋,但他們偏偏要下在農村,就像禿頂的男人卵毛長,故意跟你對著幹。

春節後,汪長尺和小文開始收拾行李,為進城準備。汪槐把汪長尺拉到一邊,問小文是不是懷上了?汪長尺說你不是講家裏風水不好嗎,哪敢懷呀?汪槐一直盯住他,似乎要從他的眼珠子裏辨出真假。他說真的沒懷上。汪槐說如果你帶著一個孕婦進城,壓力會是原來的兩倍,不僅你受累,小文也受苦,隻要你說實話,我們還可以商量。汪長尺說已經被頂上了,沒退路了。汪槐說要不,你們等孩子生下來了再出去打工?汪長尺說那他不又是一個汪長尺嗎?不要說生孩子,就是一個屁,我也要憋到城裏去放。汪槐豎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