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們就是合夥墮落,一點理想都沒有。”
“一個落榜生、泥水匠、農村仔,還能有什麼想法?”說著,汪長尺把手裏的盒子扔出窗外。汪槐說難道你願意在這個鬼地方待一輩子嗎?
“你都能待,我為什麼不能待?”
“那你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想要我出頭,當初你幹嗎不把我生在城裏?”
“要不是我招工時被人冒名頂替,至少我也能把你生在縣城。”
“沒有假設,隻有事實。”
汪槐詞窮,慚愧地把輪椅轉過來,一直轉出門去。這時,天已擦黑,遠山近樹影影綽綽,黑壓壓的天邊掛著一抹亮光,那是白天最後的掙紮。他把目光收回來,在窗下尋找那盒被汪長尺扔出來的避孕套。找來找去,都沒找見,夜色越來越重,地麵的石子、樹枝和泥土漸漸模糊。小文背著一簍洗過的衣服回到門前,問爹你找什麼?汪槐說找、找理由。
睡前,汪長尺發現那盒避孕套竟然放在他的床頭。小文問這是什麼?汪長尺說老爹的傳家寶。說著,他把盒子打開,拿出一個套套。天啦,套套已經結成一坨,像橡皮泥,又像麵疙瘩,汪長尺寧可相信它能吃都不相信它能用。小文說快扔掉。汪長尺久久地看著,仿佛看著汪槐的殷殷期望。這個夜晚,他們的床板沒有發出響聲。隔壁的汪槐長長地鬆了一口氣,說看來談話在長尺身上起了化學反應。劉雙菊說我打著手電筒出去找過那個盒子,沒找到,你是在哪兒找到的?汪槐說木槿樹上,盒子就卡在木槿的樹杈上,真是天不滅汪呀。劉雙菊掐了掐汪槐,說死鬼。
二叔家的新房竣工了。汪長尺連睡三天,讓疲勞的身體得以修複,然後就坐在自家門口發呆。天氣愈發寒冷,除了他的鼻子是紅的,山上山下一派肅殺,全部灰不溜秋。樹枝像鐵條那樣張牙舞爪,上麵沒有半片樹葉。北風呼呼,從窗洞從門縫從牆裂灌入,把他身後的整個屋子吹得像樂器那樣“嘁咕隆咚嗆”。整個村莊,就他家被風吹得最響。
汪槐他們縮在屋裏烤火。小文把頭從窗口伸出來,說你在練功嗎?汪長尺一動不動。劉雙菊說進屋吧,你手上都長凍瘡了。隻有汪槐沒驚動他,知道他在想事。當年汪槐考工沒考上,也曾坐在同樣的位置,讓冷風把自己吹到僵硬。而其實呢,汪長尺在欣賞二叔家的新房。它是全村最漂亮的房子,把張五家的那棟徹底地比了下去。特別是麵對汪長尺家的這麵牆,那是汪長尺親手砌的,線條直,磚頭平,窗口方方正正,沒有絲毫誤差,整棟房子就像是用直角尺在白紙上畫出來似的那麼好看。他也懷疑是不是因為自己砌的,所以才覺得好看?但立刻他就否定,自己被自己的手藝折服,心裏暗暗讚歎是哪個卵仔砌得這麼好!讚歎之餘,他想什麼時候我才能給自家砌一棟這麼漂亮的房子?答案是NO,因為家裏沒錢,就算是讓風把自己吹成了冰塊,家裏還是沒錢,就算是把二叔家的牆壁看出花來,那也隻是一個畫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