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想著天就麻亮了。汪長尺提著行李朝家鄉奔去。他看見水庫、茶林、大楓樹和村莊,看見自家的大門緊閉。他敲了敲門,門“嘩”的一聲,屋裏站著黃葵。黃葵睡眼惺忪,說怎麼這麼早?才六點鍾呢。汪長尺一驚,仿佛夢遊,腦子裏想著回家,雙腳卻選擇這裏。
黃葵請早茶,點了滿滿一桌。汪長尺說你點得越多我就越吃不下。黃葵說心疼錢嗎?汪長尺說好像死囚,槍斃前一定讓他吃個飽。黃葵說你想多了,裏麵有吃的有住的,還安全防震,就當進去休假。汪長尺說從昨晚到現在,我的腦袋都是木的,要不是為了誠實守信,我真的就腳底抹油了。黃葵說別緊張,裏麵能培養人,也能鍛煉人,更能考驗人,好比一座熔爐,也像一所學校。汪長尺想窮人的學校,但他沒說出來。他試著吃點什麼,卻什麼也咽不下。他掏出一張字條,說這是我家的地址,你把一千塊寄給我爹,另外四百元你幫我留著,彙款單上別寫你的地址,免得我爹再次找上門來。萬一我出什麼事……你就幫我照顧好父母,讓他們有飯吃,有衣穿,死的時候能有一口棺材。黃葵說多大的事呀,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如果你真出什麼事,那我就把你父母接到縣城,像贍養自己的父母一樣贍養他們。我讓他們有車有房,看得起病買得起保險,洗腳,下館子,跳廣場舞,讓他們充分體會到製度的優越性。汪長尺知道他敢這麼說,是因為他自信不會出事,但還是問了一句:“你真做得到嗎?”黃葵說我很少放空炮。汪長尺說要是他們有一個像你這麼優秀的兒子,那就笑死了。
進去之前,汪長尺要花十幾分鍾時間,像間諜出發前那樣默記: 林家柏,男,三十三歲,未婚,某官員的兒子,輝煌地產公司董事長,家住龍騰小區一棟二單元五〇八房。一號晚十點,開奔馳八八八八號拉女友王燕萍吃夜宵,途經民生路時撞翻孫一平的水果攤,不僅不賠孫的損失,還揮拳打斷他的兩根肋骨。由於圍觀者眾,不拘留不足以平民憤。王燕萍二十三歲,縣歌舞團的歌唱演員,王局長的女兒。
黃葵用吉普車把汪長尺送到看守所門口。一路上,汪長尺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當看守所的大門徐徐打開時,他已經把自己變成了林家柏。僅僅半小時,他便從赤貧變成了富翁,名義上擁有官爹、豪車、樓中樓和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