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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住院部那邊傳來喊聲,仔細一聽是在叫二號床的家屬。他們起身跑去。走廊上圍了一圈病號。汪長尺撥開人群,看見汪槐在地板上爬行。他僵硬的下半身被上半身拖著,拖出了兩道長長的腿印。汪長尺問你去哪裏?汪槐說回家。汪長尺說你能爬二十多公裏嗎?汪槐說至少我能爬到車站。圍觀的人鼓掌。汪槐爬一步他們跟一步,像看動物表演。劉雙菊把擔架橫在前麵。汪槐抬頭看著,看著看著,劉雙菊的眼眶紅了,淚光閃閃。汪槐低下頭,爬到擔架上。

辦完出院手續,汪長尺跟劉雙菊抬著汪槐朝汽車站走去。掛在擔架上的塑料桶、飯盒、軍用水壺、食品袋和軟包等相互摩擦,發出“嘁裏喳啦”的聲響。汪槐看著藍天,真是晴空萬裏、一碧如洗啊。半小時,他們到達車站,買了三張車票。擔架被收窄,放在班車的走道上,汪槐隻能側睡。班車在山路上顛簸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去穀裏村的路口。

他們把汪槐抬下車,小心地伸展擔架。汪槐吐了一口長氣,慶幸終於可以仰躺。這時,他們才發現一條狗蹲在路口。那是阿黃,它已經瘦了一圈,身上沾滿草屑和塵土。它靜靜地看著他們,好像他們已經陌生。或許這麼多天來,它曾經為每一個從班車上下來的人跳躍過,但一次次跳躍後它失望了,變冷靜了。汪長尺叫了一聲:“黃……”它試探性地走過來,在每個人的褲腳邊嗅了嗅,然後撲到擔架上舔汪槐的臉。汪槐緊緊地摟住它。它掙脫出來,在劉雙菊和汪長尺的腳邊蹭了一圈,又去擔架上蹭汪槐。三個都是親人,它不知道待在誰的身邊,轉著圈來來回回地蹭。

汪長尺和劉雙菊抬起擔架。黃狗跑到前麵帶路。他們穿行在樹林裏,下午的陽光時隱時現。過了水庫,過了龍家灣和台上,他們終於看見茶林,看見了自家的房子。汪槐說別看我殘廢了,但我還有兩個腎。如果長尺聽話,願意去補習,大不了我就把一個腎賣掉。長尺,你聽見嗎?汪長尺說聽著呢。汪槐說你是富貴命,小時候爹找人算過,當官你可以做到處級,發財你可以有一百萬。如果你不聽我的話,不去補習不去高考,那你就隻能又是一個汪槐,跌死了都沒人同情。

黃狗吐著舌頭,汪長尺和劉雙菊喘著粗氣,汪槐不停地說話。開始他們還聽見他的內容,但是走累了內容就消失了,隻聽見一團聲音像組合拳,在擔架上空打。忽然,黃狗身子一歪趴在地上。汪長尺輕輕地踹它。它掙紮著走幾步,屁股一歪又趴下。劉雙菊說我懂得它的脾氣,這麼多天來它肯定沒吃沒喝。他們把擔架放下來。汪長尺喂它喝了幾口水,又喂它吃了一個饅頭。它好像來了一點精神,但還是走不動。汪長尺把它抱到擔架上。汪槐摟緊它。擔架被重新抬起。汪長尺說難怪它見到我們時不興奮,原來是餓得沒力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