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在市郊找到一間地下室,住宿費每天十元。由於沒有任何證明,房東要他一次性交完一個月的房錢。現在他身上還剩下三百元。他計劃每天吃兩份盒飯,每份盒飯五元,如果計劃不被打亂,他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至少還可以待上三十天。也就是說在這三十天內,衛國必須找到一份工作,否則他將被餓死。
他是從北部灣大道東路開始尋找工作的,準備一家一家地找下去,就像摸獎一樣摸到哪家算哪家。第一家是紫羅蘭書店。在走進書店之前他做了一次深呼吸,算是自己給自己打氣。書店裏隻有幾個顧客,衛國一走進去就有兩位小姐抱著一大堆書向他推銷。他說我不買書,我找你們經理。一位站在櫃台後麵的中年男人說我就是經理。衛國走到經理麵前,問他還要不要人?經理搖搖頭,說不要。衛國發現書店裏的所有人都在看他,他的脊梁骨一陣麻。他回頭看看身後,裝模作樣地翻了幾本書,最後買了一本《怎樣培養你的口才》。
挾著《怎樣培養你的口才》跑出書店,衛國緊接著走進旁邊的宏源房地產公司。公司銷售部主任蹺著二郎腿坐在一張軟椅上,嘴裏叼著一支香煙。他噴一口煙霧說一句話,就像吃一口菜又吃一口飯。衛國想如果沒有香煙,他是說不出話的,就像沒有菜吃不下飯。他說人嗎?我們是要的,但是我們沒有工資,你每賣出一平方米土地,我們就給你二十元工資,如果你一天能賣出一畝,那麼很快就會成為富翁。衛國說這個我可以試一試。主任說那你就到汪小姐那裏辦個手續。
主任回頭叫小汪。坐在主任身後第四個格子裏的小姐哎了一聲,並抬頭朝衛國招手。衛國想在這個城市裏,找一份工作其實沒有想象的那麼難。他開始有一點兒興奮了。他快步走到汪小姐的格子裏,一股濃烈的香味圍繞著汪小姐。汪小姐拿出公司的有關資料遞給衛國,她每動一下,就扇起一股香氣。衛國在濃烈的香氣中忘乎所以。他張開河馬似的大嘴,好久才憋出一句話來,我什麼時候可以工作?汪小姐說你得先交兩張照片和三千元押金,我們給你辦好證件後就可以開展工作。香氣突然沒有了,衛國抽抽鼻子,聞到的全是主任那邊飄過來的煙味。衛國說一定要交押金嗎?汪小姐說一定要交。衛國說我沒有三千元,交兩百元行不行?汪小姐搖搖頭,鄙視地看著他。衛國說幹嗎要交押金?我又不會逃跑。汪小姐說沒有押金,我們就不能給你工作。
三千元押金就像一記悶棍,打得衛國暈頭轉向。他低頭往前走,民航售票處、溫馨照相館、公廁、市府招待所依依不舍地從他眼角的餘光中晃過。他邊走邊後悔,想也許這幾家正需要我。他回頭看著市政府招待所的大門,一張熟悉的麵孔撞了上來。這是他在人事局門口碰上的,先稱來自西安後稱來自寧夏的那位老鄉。衛國用西安話叫老鄉。老鄉偏頭看著衛國,用西安話說要不要買一份保險?衛國說你在幹保險?老鄉說瞎混。衛國說這個工作要不要交押金?老鄉說要交,交一千五百元。你買一份保險吧。衛國說不買。衛國朝前麵走,老鄉在後麵追。他追上衛國,說出門在外,買一份保險安全,說不定哪天就會出車禍,或者樓上掉下一塊磚頭,正好砸在自己的頭上,買一份吧。衛國說你才出車禍。老鄉對著衛國的背影罵了一句狗日的。
一路上衛國再也沒有問工作,他從北部灣東路走到北部灣西路,汗水浸濕的襯衣正在慢慢地風幹,雙腿變得有點兒沉重。他想也許我該買一包香煙,但是一包好香煙將花費我一天半的夥食,這未免太奢侈了。不過沒有香煙很難跟人接近,能不能把這包香煙算作找工作的投資?隻要找到工作,還在乎一包香煙嗎?衛國在煙攤買了一包,他用鼻子嗅了嗅,舍不得抽。他想能不能找到工作,就看這包香煙了。他嗅著香煙往前走,一陣音樂灌入他的耳朵。抬頭一看,他已經來到了師範學校的圍牆邊。他想也許我該到這裏麵去碰碰運氣。
師範學校教務處辦公室裏坐著三個人。衛國想那個老的肯定是教務處主任。衛國給他們每人發了一支煙,自己也叼了一支,屋子立刻被煙霧籠罩。那個老的說你是不是來找工作的?衛國點點頭。那個老的說我們這裏已經來了幾百個找工作的。衛國說我叫衛國,男,現年二十八歲,西北工業學院物理係副教授。那個老的說這麼好的條件我們不敢要。衛國說我主要是喜歡這個城市,幹什麼都可以,職稱也可以不算數,你們愛發多少工資就發多少工資,本人毫無怨言。那個老的說,如果你願意這樣,下個星期五早上九點到這裏來找我,我安排你試講。
衛國向那個老的要了一張名片,名片上寫著“北海師範學校教務處主任潘相”。衛國想他果然就是主任。衛國把那包香煙丟到潘相的桌上,說星期五我再來找你。潘相說請把你的香煙拿走,我們這裏不受賄。衛國尷尬地笑著,說在北海,難道一包香煙也算是受賄嗎?潘相說一包香煙會變成十包香煙,十包香煙會變成一百包香煙。衛國說我可沒那麼多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