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齊觀院子很大,房屋也有十幾處,但真正能住人的極少,多數破敗不堪,不是上頭露著天,就是塌了半邊牆,時局動亂,自然無人出資修繕,就這麼破爛著。夜裏住宿,天齊觀並無多餘的被褥,老道人師徒各住一處,各有一套薄被。時值臘月,外頭冷得滴水成冰,王胡子雖說年輕體壯,沒有被褥也難過夜。這時老道人說,就請施主和小徒合用一被,湊合一宿吧。王胡子本想生一籠火坐一夜的,但想想不妥,夜間生火雖在屋內,卻也難免不泄出火光引人注意。王胡子不隻膽大而且心細。
當夜王胡子和小道士同蓋一被,心裏總有些異樣,想這小道士如此清秀,若是老道人消遣之物,實在是有些可憐複可惜了。睡前,王胡子和小道士說了幾句話,小道士細聲細語的低眉順眼似有羞怯之意,但看得出他又有些緊張高興,鋪床拉被手忙腳亂的。幾次偷看王胡子凜凜一軀,臉上竟泛出紅暈。王胡子想這小道士怎麼全是一副女兒態,莫不是看上我了,就有些好笑。
當下睡倒,一人一頭擁腳而眠。雖是一床薄被,因兩人身體相暖,被窩裏很快就暖呼呼的了。王胡子先還戒備著什麼,見對方一動不動,漸漸就有了困意。連日奔波,已是十分累了,不知何時蒙矓睡去。這時天齊觀外夜風呼嘯,因距著村莊遙遠,更是荒涼淒冷景象。
夜半時分,王胡子突然醒來,發現小道士不知啥時已爬過來和他相擁而眠,且感到一股清暖氣息在他臉上腮上嘴上吹拂,分明一種女人的味道。王胡子吃一驚,傍晚時就懷疑這小道士像個女子,莫不果然!就佯裝睡沉看他如何,就覺小道士一隻纖纖玉手拿住他的手往自己懷裏塞,王胡子把手伸進他衣內,突然摸到兩隻肥肥的奶子!急窘中想抽回手,對方卻堅決地按住了不讓他動且把身體斜過來半壓在王胡子胸前,就覺兩坨肉軟乎乎滾動,氣息越發急促。王胡子有些情不自禁,襠裏就燥熱起來,心想這算個什麼事,今夜撞上狐仙了!看來這女子扮成小道士,在天齊觀也打熬得急了,空空道人那一把歲數斷不能讓她如意。這麼推測,今夜那老道人讓她和自己同睡也是無奈了?真是這樣,就讓人惡心了!你個雜毛老道把我王胡子看成什麼人啦?王胡子突然推開身上的女子,生氣地說你拿我尋開心是不是!那女子跌在一旁哭起來,急忙分辯說不是……不是……真的不是你帶我走吧。王胡子冷冷地說讓我帶你走那老道舍得?女子聽出他的意思忙說師父是個好人師父一直不知道我是女扮男裝的,王胡子不信說你胡說你以為我是好騙的白天我一眼就看出你像個女子老道人什麼人物能瞞過他去?那女子說你不信就罷了反正師父沒有說破過。王胡子真就有些疑惑,這女子不像在說假話,但空空道人和她同居一廟而不知其為女性,又無論如何不能讓人相信。
一夜無事。
無話。
帶著一腦子疑團,王胡子再怎麼精血旺盛,也不可能和那女子做什麼。王胡子不是那種猥瑣小人,不弄個明白不會放縱自己。
王胡子坐了後半夜,天剛微明就去了空空道人的住處。空空道人正端坐那裏,等候他的到來。他知道他會來的。王胡子一臉怒氣,說道長你什麼意思?空空道人欠身施禮道施主不要生氣,不是貧道有意耍你,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王胡子說這話怎麼講?道人說這女子來這裏快兩年了,雖說女扮男裝,我一眼就看出她是個女子,不願收留她,可她就是不走,無奈隻好讓她待下來。可我一直沒有點破,知道她來這裏落腳必是迫不得已,遭了什麼難。她不說我也不問。可她整日愁眉不展,鬱鬱不樂,就知她凡心未退,終和道門無緣,一直想尋機會將她打發了。昨日你來後正是機緣。施主乃誌士,必有俠義心腸,昨夜讓你們合鋪而眠,實有成全之意。你能將她帶走,也算她的造化了。這女子雖屢屢蒙難,仍能保持處女之身,也屬不易不俗,還望施主不棄。王胡子納悶道,你怎知她仍是處女?空空道人笑道,道家識人自有玄妙,你就不必問了。王胡子說我怕不能帶她走。老道人說為何?王胡子說我是槍林彈雨裏鑽來鑽去的人,帶一個女人有許多不便,也無法安置她呀。老道人沉吟著歎口氣,看來是那女子沒有福氣,一切隻好聽其自然了。
王胡子臨走時,心裏有些愧疚似的,負了空空道人也負了那女子一片癡情,就想去和她告別一下。去那房裏看時,那女子卻不見了,轉身問空空道人,老道人也去看了一下,什麼都沒動,就說她必是走了。你也不要再找她。你們若是有緣,日後還會再見麵的。隻是昨夜的事對她挫傷極大,那時再見麵怕是再沒有今日的清純了。
王胡子悵然而去。
那個不辭而別的女道士就是蛋蛋。
王胡子再見到蛋蛋已是兩年以後的事了。
那一年秋末將盡,遊擊隊繳獲了一批布,奉命給大部隊趕做一批棉裝。這時老三界一帶已基本被遊擊隊控製,成為半解放區。就動員了很多婦女來做軍裝,其中就有一位女裁縫。這女裁縫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幹淨利落,一把大剪刀一把木尺在她手上溜溜轉,一匹匹布都被她按照大中小三種型號裁剪成衣料,再由那些婦女們做成棉衣。
王胡子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個女裁縫了,但沒想到她就是那個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道士。他感到有些麵熟,卻沒有想到會是她。女裁縫一直幹了十幾天,幹得很賣力氣,而且有說有笑的,不僅和那些婦女們說笑,而且和遊擊隊員說笑,自然也和王胡子說笑。和王胡子說笑時常還帶點兒勾人的眼神,弄得王胡子心神不寧的。後來王胡子打聽了一下,知道她是個職業裁縫,但沒有固定的地方,就是在一些集鎮上臨時設點。還說她有個半歲的小女孩,寄養在一個孤老太太家,這次是專門來幫著剪裁軍服的。王胡子就對她增加了好感。就問她你家在哪裏?女裁縫說我沒家,流浪為家。王胡子說那怎麼行呢?女裁縫笑道,我都流浪多年了,不行也得行。王胡子說你男人呢?女裁縫說我沒男人。旁邊的婦女都笑起來,女裁縫也笑了,說你們笑什麼,非得有男人啊!有個婦女說你沒男人孩子哪來的?女裁縫說生孩子還不容易,隨便抓個男人就行。大家笑得更歡。王胡子沒往深處想,仍以為她在說笑話,這些女人們在一起,笑鬧起來同樣野得很。
後來王胡子打聽到,這個年輕的女裁縫的確沒男人,也的確沒有家,就生了憐憫之心。而且女裁縫是個難得的人才,以後再有縫製軍裝的任務還用得著,就想幫她安個家。可巧那天晚上方家遠來了,方家遠當時就是村長。不過他這個村長是白皮紅肉的,表麵上誰都應付,國民黨、漢奸、日本人,都和他打交道,但實際上他是王胡子的人。方家遠並沒有入黨,當時是為了工作方便。他每次有情況向王胡子彙報時都是晚上,連王胡子手下的人都不知道。那晚說過情況後,王胡子給方家遠說了女裁縫的事,讓他幫著在草兒窪安個家。方家遠說這事容易,找塊廢地讓她建座房子就行了。又說,她是你什麼人,相好的?方家遠愛和王胡子鬧。王胡子說放屁哪有那麼多相好的。方家遠說你別瞞我,我會給你保密,這麼多年單身,也該有個女人疼了。王胡子說別告訴其他人女裁縫這事是我安排的。方家遠睞睞眼神神秘秘地走了。
蛋蛋被動員來剪裁軍裝,第一眼就認出了王胡子,而且相信他並沒有認出自己。這使她在心理上有了優越感。老實說,兩年前的那個夜晚,對她來說是個極大的羞辱。你想啊,一個黃花大閨女主動委身於你,你不僅不同意還冷嘲熱諷說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哪讓人受得了。而且她相信王胡子當時說的是對的,怕是空空道人早就看出自己是個女的,卻一直沒有道破。那麼安排他和自己同宿也是有意為之,心倒是好的,可自己又有何麵目再見道人,再待在天齊觀?就匆忙不告而辭了。她是帶著羞窘和惱怒離開的。自母親死後,她一直女扮男裝在外瞎混,打工討飯露宿荒野擔驚受怕,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本想投到天齊觀與世隔絕了此一生的,卻見天齊觀破爛不堪,了無人跡,這種清苦生活又實在受不了。而且隨著年齡增長,身體的變化,蛋蛋對男歡女愛之事越來越向往,好像不是她心裏在想,而是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在想,天齊觀外的荒道上遠遠有男人經過,眼睛便忍不住追著看。夜晚更深人靜睡在被窩裏,兩條胳膊老想摟著什麼,可是沒有男人也沒有孩子什麼都摟不住,就摟在胸前把自己摟得緊緊的。兩個肥肥的乳房日漸飽滿發脹渴望著撫摩和吮咂。她的細細的柔軟的腰身和渾圓的大腿扭來扭去扭成麻花心裏憋悶得長籲短歎,下體在跳動痙攣發熱濕漉漉張開渴望什麼進入。她常常無端呻吟歎息流淚,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在竊竊私語都在分離都在吵嚷。終於,蛋蛋意識到自己無法過這種清苦寂寞的生活,她必須重返人間。
當她在那個寒冷的早晨從天齊觀落荒而逃的時候,便把自己壓抑的渴望和身體全都打開了。
在之後兩年多的時間裏,蛋蛋恢複了她的女兒裝,恢複了她的繡娘和剪裁的職業。但她不想嫁給一個男人,起碼現在不能,她要把失去的青春歲月撈回來盡情享用男人。當然她很挑剔,就像花娘當初挑剔女人一樣,要健壯的幹淨的年輕的有男子漢氣派的。在兩年多的時間裏,她差不多捕獲了十幾個男人,可她決不讓自己的感情陷進去。當她和那些男人盡情盤弄的時候,她差不多是冷靜的。她喜歡讓男人脫光了站在那裏,而她卻不脫。她看著那個脫光的男人展露的一切,她像一個冷眼看客直直地看他直到把他看得局促不安頭上冒汗看得他心裏冒火,她才慢條斯理脫去衣裳躺下來。當男人迫不及待地把她壓住並很快進入的時候,她同樣是冷靜的,她喜歡看他瘋狂的樣子,看他們可笑地撞擊的樣子,看他們播撒精液時悲痛欲絕的神態。可是當他逐漸軟下來要抽身的時候,她卻抱住他不許離開,這時她才真正開始自己的操作。她總是在對方完成之後才開始,她扭動著身軀蛇一樣纏繞著欲死欲仙,對方隻能忍受著等待結束。她覺得這才是女人的真正的生活,她可以隨意挑選男人又隨意將他們丟棄。花娘遺傳給她的淫蕩使她一旦開始就再也不能結束。
兩年來她其實一直在尋找王胡子,那時她並不知道他是誰他叫什麼,但她記住了他的一抹小胡子記住了他的強健的身體記住了他對她的冷慢和侮辱,她心裏說我早晚得找到你!
現在她終於找到了。
她驚喜地發現了那個有一抹胡子的家夥,原來是個傲慢的遊擊隊長!
最後一批軍服做完那天晚上,婦女們都走光了,蛋蛋收拾東西一直磨蹭到最後,已是深夜了。王胡子進來說你咋還不走?女裁縫說我就走。王胡子從身後打量還是覺得有些熟悉,卻實在記不得在哪裏見過這個女人。女裁縫突然轉回身盯著王胡子,說我有點害怕你能送送我不?王胡子有點害怕她的目光,躲閃一下說行,我喊個人送你。女裁縫說那就算了,你要不願送我就自己走,說罷拎起小包袱就往外去,出門時頭也沒回,一副冷冰的樣子。王胡子想想不對頭,人家辛辛苦苦做了半個月軍服,黑更半夜的讓你送送都不答應不近情理,就隨後跟了出去,在女裁縫背後幾步遠的地方尾隨著。女裁縫知道他跟上來了卻裝作不知道,隻一陣風似的走,七拐八拐出了村子進入野地。王胡子有些沉不住氣了,在後頭說喂,你究竟住在哪裏?女裁縫回頭笑道你還是送我來啦,喏就在前頭那個小村。王胡子知道了,那是個隻有三戶人家的小村,極僻靜的,平日絕少有人去,心想女裁縫把孩子寄養在這裏也不知什麼意思,是怕人打攪還是圖自己清靜?自己光顧著安排方家遠在草兒窪給她安置地方,還不知人家願不願意呢。就說你住在這小村多不方便啊,女裁縫說也是臨時歇腳,我一個流浪人又能住哪裏去。王胡子說如果你願意我幫你尋個大村住下,女裁縫說哪個大村?王胡子說你等著就行了自會有人給你安排。女裁縫不說話了,心想這家夥是有心於我呢。她沒有拒絕他的安排,她的確想有個安定的家。但她並不想嫁給誰包括王胡子。不僅因為她還在記恨他而且因為她還年輕,還能照顧自己,有個女兒相伴就夠了。從小跟母親長大,蛋蛋沒有依靠男人的習慣,蛋蛋跟花娘學到的是自主自立,這和普通老百姓家的女人有極大的不同。但蛋蛋不會放棄和王胡子的接觸,她已經找他兩年了。她不僅為了想報複他捉弄他,而且把這看成一件有趣的機緣。走到小村口時女裁縫站住了,轉身說謝謝你來送我,意思說你可以走了。王胡子明白,就有些不舍之意,他忽然意識到這女人實在有些神秘。女裁縫看他仍站住不動,就說你認識我不?王胡子不太明白這話的意思,說你看咋不認識都認識十幾天了。女裁縫笑道,你其實不認識我了。王胡子說什麼意思?女裁縫說還記得天齊觀不?王胡子的記憶一下被拉回去兩年多,那實在是一個生疏的記憶了,怎麼?王胡子還不太明白。女裁縫笑道,真是貴人多忘事!還記得那個女道士不?王胡子大驚。說你……你就是!……女裁縫說請回去吧,我要睡覺了。說著轉身走了。王胡子對那個夜晚的遺忘增添了她的惱怒,看來他的確沒把一個女子的尊嚴放在心上,他早把那個夜晚忘了。可她卻永遠都不能忘記,她是在極端悲苦絕望中試圖委身的。那個夜晚改變並決定了她的人生。
此後半年多,王胡子就常去那個小村了。
按照女裁縫的預想和設計,他很快就上了她的床。
她發現他的確是個好對手,他一定經曆過不止一個女人。王胡子也同樣發現了她的不俗之處,她不像其他女人隻有赤裸裸的性欲或幹脆就是為了錢財。他不僅在她身上嚐到了女人的真正妙味,而且他發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投入了某種過去不曾有過的情感。這種情感是由內疚而起的,然後是憐憫、敬佩和絲絲縷縷的溫情。以前和別的女人相處時可沒有這些。那時年輕,和女人相好隻是即興式的心血來潮,就是打完仗放鬆或者叫放縱一下自己,心事還在打仗上。那時險惡的環境不容他在這方麵花費太多的精力。現在不同了,他和他的遊擊隊員們已經打出一片天下,有個女人牽掛著就有了家的感覺。女裁縫很冷靜地看著他陷進來了,她覺得很好笑也很好玩,她就是要讓他陷進來。但女裁縫沒讓他陷得太深,她忽然有些不忍。一個男人特別這樣一個鐵漢子陷進一個女人的圈套而不自知,是一件很悲慘的事情,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這個遊戲具有極大的危險性。女裁縫知道該怎樣掌握這個度。王胡子第一次上她的床並且進入的時候,女裁縫說你本來應當是我第一個男人的。王胡子沒吱聲,但她也就僅說了這一句。這一句是最讓他後悔和懊惱的。以後王胡子每次來,她都給他最好的配合,給他最充分的享受,可在情感上決不投入。她從一開始就在為撤退做準備了。半年以後的一天,她終於對王胡子說你以後不要再來了,王胡子說咋的?女裁縫說我不會嫁給任何人。王胡子說我真想娶你,我已經給領導打了報告。女裁縫說你不會強迫我嫁給你吧?王胡子很尷尬說哪能呢,捆綁不成夫妻。女裁縫說你別怪我,是咱倆沒這緣分,在天齊觀那一夜你若要了我,我會死心塌地跟你一輩子。可現在晚了,我不想再嫁任何人。王胡子心裏有些難過,說咱倆還能保持這個關係嗎?女裁縫說不能,你如果硬要來也行我也會脫褲子,可是你覺得那樣有趣嗎?王胡子坐在那裏好久沒再說話,他覺得不必再說什麼了。他從心裏愛上這個女人了,可他不會乞求她。告辭前,王胡子說我說過的話算數,還是希望你能搬到一個大村去,日後對孩子也有好處。放心,我不會再找你了。王胡子那時仍沒有意識到她在報複他。直到很久以後,每當更深人靜想女人的時候,直到女裁縫定居草兒窪和許多男人調情的時候,王胡子才明白這個叫蛋蛋的女人很恨他,因為恨他才接近他才讓他上床才打開她的身體才讓他充分品嚐了一個女人的妙味然後突然讓他失去。這就是懲罰。這是隻有女裁縫才有的懲罰方式。這裏沒有暴力沒有慘烈沒有悲壯,隻是軟性的淡淡的不溫不火的不卑不亢的卻是毅然決然的不可更改的。
王胡子沒有發火,盡管心裏十分懊惱和沮喪。
他在女人麵前永遠是個失敗者。
女裁縫之後,王胡子斷絕了和任何女人的來往。
他承認讀不懂女人的世界。
女裁縫和八音成了好朋友,草兒窪的人都覺不解。
有人說八音,你怎麼和那女人來往。八音張著無邪的眼睛說怎麼啦?那人說女裁縫勾引七子。八音說我知道那有什麼。那人說女裁縫名聲太壞了,八音說我看她人挺好的,然後向那人投去一個純潔無瑕的笑。
於是草兒窪的人說,八音非讓女裁縫帶壞不可。
有女人糾正說不對,八音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你看她那個俊樣,不騷才怪。
八音渾然不覺。
自從七子走了以後,女裁縫幾乎天天往八音那裏去,有時八音也去女裁縫那裏,兩人說說笑笑,嘰嘰咕咕,形同姐妹。八音看女裁縫剪花、繡花、裁剪衣服,心裏羨慕得要死,說你手真巧。女裁縫笑道我教你吧,八音說我笨怕是學不會,女裁縫說你還笨呀看你那機靈勁兒,保準一學就會。八音說我學會了不是要爭你的買賣嗎,女裁縫說有飯大家吃,買賣沒有爭走的。八音笑道你倒怪大方的,女裁縫也笑了,說真的!八音我真是喜歡你呢,喜歡得心疼給你什麼我都樂意。八音說我沒心眼,女裁縫說心眼多了不好,累人。八音揚起眉:“真的?”女裁縫就在她粉嫩的臉上輕輕擰了一把:“憨樣兒!”
女裁縫剪的花什麼都有,百鳥魚蟲,玫瑰牡丹,嫦娥奔月,剪什麼像什麼,繡出來像活的。八音愛不釋手,就跟著學,可是怎麼也剪不好。女裁縫很有耐性,手把手地教,還是學不會。八音把剪子一丟,說難看死了我真的學不會,急得流出淚來說我咋這麼笨呢。女裁縫就安慰她,說慢慢來你才學了幾天,我可是學了十幾年哪,來來再學這樣這樣,女裁縫繼續做著示範。八音卻沒有信心了,說不學了不學了,我真的很笨。女裁縫也有些奇怪,這麼一個渾身都是靈氣的女子怎麼不開竅呢,看她很窘的樣子,一時不知怎麼安慰她,也放下手裏的活,說八音咱們不做了說說話吧。八音說你忙你的事,我該回去了。女裁縫看天色已晚,說送送你吧,八音說不要你送我不害怕。女裁縫說我得送,不送不放心半路上被人搶去了日後沒法對七子交代,就披上一件花棉襖,牽著八音的手出了門。八音的手軟乎乎的卻又骨節分明,攥在手裏很舒服,女裁縫就一直抓著不鬆手,八音覺得癢癢的光想笑,想抽出來又不好意思。
到八音家女裁縫並沒有立即回去,又陪著說話,說你夜裏一個人睡害怕不?八音說一睡著就不害怕了。女裁縫說做夢不?八音說不做夢我好像很少做夢,做夢也是隻做一個老夢,每次都是那個夢,一做那個夢我就知道又做夢了,然後搖搖頭就醒了。女裁縫說那是個什麼夢呀,八音說不告訴你怪不好意思的,說著臉就紅了。女裁縫也就不再追問,在燈下端詳八音朦朦朧朧的如霧中花骨朵兒,心裏愛惜得不行,說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兒。八音說你說啥?女裁縫臉卻紅了,掩飾說沒說啥你趕緊歇息吧,我該回去了,過會兒牛牛醒了會害怕的。
牛牛是女裁縫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