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笑癡儒浪乞恩,暗中網罟落奸髡。
茫茫天遠無從問,尺素何緣達帝閽。
鬼混了幾日,他已拿住了把柄,也不怕事。況且日日這些孌童豔婢,引得眼中火發,常時去撩撥這兩個小廝。每日龍紋、綠綺去伏侍他,一日他故意把被丟在床下,綠綺鑽進去拾時,被他按住。急率走不起,叫時,適值張秀才在裏邊料理家事,沒人在,被他弄一個像意。一個龍紋小些,他哄他作福開襠,急得他哭時,他道:“你一哭,家主知道,畢竟功德做不完,家主做不得狀元,你也做不成大管家。”一破了陣,便日日戲了臉,替這兩個小廝纏。倒每日張秀才夫婦兩個齋戒,他卻日日風流。就是蘭馨、竹秀,沈氏也常使他送茶送點心與他,他便對著笑吟吟道:“親娘,替小僧作一個福兒。”兩個還不解說。後來蘭馨去送茶,他做接茶,把蘭馨捏上一把。蘭馨放下碗,飛跑,對沈氏道:“穎如不老實。”沈氏道:“他是有德行和尚,怎幹這事?你不要枉口拔舌。”蘭馨也便不肯到他房裏,常推竹秀去。一會竹秀去,他見無人,正在那邊念經,見了竹秀,笑嘻嘻趕來,一把抱定。那竹秀倒也正經,道:“這甚模樣!我家裏把你佛般樣待,怎麼思量做這樣事?”穎如笑道:“佛也是做這樣事生出來的。姐姐便做這好事。”竹秀道:“你這賊禿無禮。”劈頭兩個栗暴。穎如道:“打憑你打,要是要的。”涎著臉兒,把身子去送,手兒去摸。不料那竹秀發起性來,乘他個不備,一掀,把穎如掀在半邊,跑出房門:“千賊禿、萬賊禿,對家主說,叫你性命活不成。”穎如道:“我活不成,你一家性命真在荷包裏。”竹秀竟趕去告訴沈氏。穎如道:“不妙,倘或張秀才知機,將我打一頓,搜了這張紙,我卻沒把柄。”他就隻一溜走了。
竹秀去說,沈氏道:“他是致誠人,別無此意。這你差會意,不要怪他。”隻聽得管門的道:“睿師太去了。”張秀才夫婦道:“難道有這樣事?一定這丫頭衝撞。且央王師姑接他來,終這局。”不道他先已見王師姑去了。王尼道:“佛爺,張家事還不完,怎回來了?”穎如道:“可惡張家日久漸漸怠慢我,如今狀元是做不成了,他如今要保全身家,借我一千銀子造殿。”王尼道:“一千銀子,好一樁錢財,他怎麼拿得出?”穎如道:“你隻去對他說,他寫的表與牒都在我身邊,不曾燒,叫他想一想利害。”王尼道:“這是甚話!叫我怎麼開口。”隻見張家已有人來請王尼了,王尼便邀穎如同去。穎如道:“去是我斷不去的,叫他早來求我,還是好事。”穎如自一徑回了。
這王尼隻得隨著人來,先見沈氏。沈氏道:“睿師太,在這裏怎經事不完去了?”王尼道:“正是,我說他為甚麼就回,他倒說些閑話,說要借一千兩銀子,保全你們全家性命。”沈氏道:“這又好笑。前日經事不完,還要保禳甚的?”此時張秀才平日也見他些風色,去盤問這兩個小廝,都說他平日有些不老成。張秀才便惱了,見了王尼道:“天下有這等賊禿,我一樁正經事,他卻戲顛顛的,全沒些致誠。括我小廝,要拐我丫頭,是何道理?”王尼道:“極好的呢!坐在寺裏,任你如花似玉的小姐奶奶拜地,問他,眼梢也不抬。”沈氏道:“還好笑,說要我一千銀子,保全我一家性命。”張秀才聽到這句,有些吃驚,還道是文牒都已燒去,沒蹤跡,道:“這禿驢這等可惡,停會著人捉來,打上一頓送官。”王師姑道:“我也道這借銀事開不得口,他道你說不妨,道相公親筆的表章文牒都不曾燒,都在他那裏,叫相公想一想利害。”張秀才道:“胡說,文牒我親眼看燒的。你對他說莫說一千,一錢也沒得與他,還叫他快快離這所在。”沈氏道:“這樣貪財好色的和尚,隻不理他罷了,不必動氣。”王師姑自回了,到庵裏去回複,怨暢穎如道:“好一家主顧,怎去打斷了?張相公說你不老實,戲弄他小廝、丫鬟。”穎如道:“這是真的。”王尼道:“阿彌陀佛,這隻好在寺裏做的,怎走到人家也是這樣?就要也等我替你道達一道達才好,怎麼生做!”穎如笑道:“這兩個丫頭究竟也還要屬我,我特特起這釁兒,你說的怎麼。”王尼道:“我去時,張相公大惱,要與你合嘴,虧得張大娘說罷了。”穎如笑道:“他罷我不罷,一千是決要的。”王尼道:“佛爺,你要銀子做甚?”穎如道:“我不要銀子,在這裏做甚和尚?如今便讓他些,八百斷要的。再把那兩個丫鬟送我,我就在這裏還俗。”王尼道:“炭塹八百九百,借銀子這樣狠。”穎如道:“我那裏問他借,是他要送我的買命錢。他若再做一做腔,我去一首,全家都死。”王尼道:“甚麼大罪,到這田在?我隻不說。”穎如道:“你去說,我把你加一頭除;若不說,把你都扯在裏邊。”王尼道:“說道和尚狠,真個狠!”隻得又到張家來,把穎如話細細告訴。
沈氏對張秀才道:“有甚把柄在他手裏麼?”張秀才又把前事一說,沈氏道:“皇帝可假得的?就燒時也該親手燒,想是被他換去,故此他大膽。你欠主意,欠老成。”張秀才道:“這都是他主謀。”沈氏道:“須是你的親筆。這怎麼處?”張秀才道:“豈有我秀才反怕和尚之理?他是妖僧哄我,何妨!”嘴裏假強,心中也突突的跳。那王尼聽了“頭除”這句話,便扯著沈氏打合,道:“大娘,這和尚極是了得的,他有這些鄉官幫護,料不輸與相公。一動不如一靜,大娘勸一勸,多少撒化些,隻當布施罷。常言道:做鬼要羹飯吃。”沈氏道:“他要上這許多,叫我怎做主?況這時春三二月,隻要放出去,如何有銀子收來與他!”王尼道:“我不曉得這天殺的,絕好一個好人,怎起這片橫心?他說造殿,舍五十兩與他造殿罷。”張秀才道:“沒這等事。舍來沒功德。”沈氏道:“罷!譬如舊年少收百十石米,賞與這禿罷。”王尼隻得又去,道:“好了,吃我隻替他雌兒纏,許出五十兩。”穎如道:“有心破臉,隻這些兒?”王尼道:“你不知道,這些鄉村大戶也隻財主在泥塊頭上,就有兩個銀子,一兩九折五分錢,那個敢少他的?肯藏在箱裏?得收手罷,人極計生。”穎如道:“銀子沒要,便田產也好。五百兩斷斷要的。”王尼道:“要錢的要錢,要命的要命,倒要我跑。”趕來朝著沈氏道:“說不來,憑你們。再三替你們說,他道便田產也定要足到五百。張相公,打意得過,沒甚事,不要理他。作腔作勢,連我也厭。”張秀才道:“沒是沒甚事。”沈氏道:“許出便與他,隻是要還我們這幾張紙。”王尼道:“若是要他還甚麼幾張紙,他須要拿班兒。依我五十兩銀子、十畝田,來我庵裏交手換手罷。”張秀才假強搖頭,沈氏口軟,道:“便依你,隻是要做得老到。”跑了兩日,穎如隻是不倒牙,王尼見張家夫婦著急,也狠命就敲緊。敲到五十兩銀子,四十畝田,實契又寫在一個衙院名下,約定十月取贖。臨時在清庵裏交。他又不來,怕張秀才得了這把柄去,變臉要難為他。又叫徒弟法明臨下一張,留著做把柄,以杜後患。張秀才沒極奈何,隻得到他靜室。他畢竟不出來相見,隻叫徒弟拿出這幾張紙來。王尼道:“相公自認仔細,不要似那日不看清白。”張秀才果然細看,內一張有些疑心。法明道:“自己筆跡認不出,拿田契來比麼。”張秀才翻覆又看一看,似寶一般收下袖中,還恐又變,流水去了。王尼卻在那邊逼了十兩銀子,又到張家誇上許多功。張秀才與了他五兩銀子、五石米,沈氏背地又與他五七兩銀子、幾匹布。張秀才自認晦氣,在家歎氣叫屈,不消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