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陰功吏位登二品 薄幸夫空有千金(2 / 3)

不帶汙人脂粉,偏饒媚客神情。

臉琢無瑕美玉,聲傳出穀新鶯。

雖是村莊弱質,妖嬈絕勝雙成。這婦人向前萬福了,走到徐外郎身邊。看他也是不得已的,臉上通紅,言語羞縮,說不出來。一會道:“妾夫婦蒙相公厚恩,實是家寒無可報答,剩有一身,願伏侍相公。”徐外郎頭也不抬,道:“娘子,你是冤枉事,我也不過執法任理。原不曾有私於你,錢也不要,還敢汙蔑你麼?”言罷起身,婦人一把扯住道:“相公,我夫婦若被勾補,這身也不知喪在那裏。今日之身原也是相公之身。”徐外郎道:“娘子,私通苟合,上有天誅,下有人議。若我今日雖保得你一身,卻使你作失節之人,終為你累。你道報德,因你我虧了心,反是敗我德了。”婦人道:“這出丈夫之意,相公不妨俯從。不然,恐丈夫嗔我不能伏侍相公。”徐外郎道:“這斷不可,我隻為你就行罷了。”忙把門拽,門是扣上的,著力一拽才開,連道:“娘子放心,我便為你出文書。”趕了回來。

方寸有真天,昭然不容晦。

肯戀瞬息歡,頓令紅妝凂。

史溫是與胡似莊串通的,在一個附近古廟裏捱了一夜,直到早飯時才回,道:“去了麼?沒奈何,沒錢做身子著。”其妻的道:“他昨晚不肯,就去了。”史溫道:“沒這等事。這事原是我強你的,也不妨。”其妻的道:“實是沒事,苦留不依。”史溫便呆了,道:“不好了,這些拖牢洞的狗吏,原是食在嘴頭,錢在心頭。見錢歡,見你不見錢,就不歡,一定做出來。”其妻的道:“他說就行。”史溫道:“正是,沒錢就行出來?且走趲幾錢銀子,再央胡似莊去求求他。”走到縣前,胡似莊叢緊許多人,說不得話。直待人散,悄悄扯胡似莊道:“昨日事不妥,怎處?”胡似莊道:“美人局是極好的,難道畢竟是錢好?”史溫道:“如今東挪西湊,設處得五錢銀子,央你去再求。”史溫留胡似莊在店中吃了兩壺,走去見徐外郎。隻見楊興在門前道:“不在。”胡似莊道:“提控昨日出去,幾時回的?”道:“傍晚就回。”這番兩個信他真沒事。史溫道:“管家,提控在那邊?”楊興道:“不知道。”胡似莊曉得,便在史溫身邊取出銀子,與他一晃,道:“招的在這邊。”楊興道:“我買物事才回,我與你去問一聲。”胡似莊道:“史大官,你道何如?畢竟要錢。昨日沒錢,自然沒幹。”隻見楊興走來道:“在,是我不曾回,他先回的。”兩個就進去相見。徐外郎道:“昨日多擾。”胡似莊道:“昨日得罪,失陪。”徐外郎道:“所事今早已僉押用印,我親手下了封筒,交與來勾差人,回是戶絕了。”胡似莊看一看史溫道:“拿出來。”史溫便將出那五錢銀子,道:“昨日提控見棄,今日有個薄意。”徐外郎道:“這斷不收。老丈當貧困之時,又是誣陷,學生可以與力便與力,何必索錢。”胡似莊道:“意思是不成的,看薄麵。”徐外郎道:“若我收,把我一團為人實心都埋沒。兄自拿回。”胡似莊道:“恭敬不如從命。徐提控是賺大錢的,那在些須。”史溫便下拜道:“這等愚夫婦隻立一生位,保佑提控前程遠大罷了。”別了出來,楊興趕來,扯住要錢。胡似莊打合,與他一個三分包兒。史溫又稱一個二錢銀子,謝了胡似莊。

本年一考役滿,轉參又得兵房,凡有承行都做些陰騭,似此三年兩考了,進京,考功司撥在工部營繕司當該。不期皇木廠被焚,工部大堂與管廠官心焦,道將甚賠補,隻得呈堂轉題。此時大堂姓呂名震,做成本稿,正與管廠主事看稿計議。此時徐當該恰隨本司在堂上,看見本上道“燒毀大木三千株”,也是他福至心靈,過去稟大堂道:“這本上,恐聖旨著管廠官吏賠補,畢竟貽害。不若將大木上加‘揀存’二字,或者可以饒免。”呂尚書道:“這也說得是。你叫甚名字。”道:“營繕司當該徐晞。”呂尚書道:“好,倒也有識見。”依此具題,隻見聖旨道:“既是揀存的,免追補。”這番一部都道:“好個徐當該了得。”呂尚書也奇他。恰值著九卿薦舉人材,呂尚書就薦舉了他,升了個兵部武庫司主事。

材生豈擇地,人自多拘牽。

素具蕭曹才,何妨勒淩煙。一邊去取家眷。胡似莊也來賀喜,因是他做媒,在楊奶奶麵前說得自己相術通神,作嬌要隨行,道:“縣間生意蕭條,差不多這幾個人都騙過了,還到京中覓封薦書,東跑西走,可以賺塊大錢。”徐奶奶道:“我老爺雖做了主事,卻終久吏員出身,人不重他,恐你去不大得力。不若等轉外官,來請你。”胡似莊道:“隻恐貴人多忘事。”徐奶奶道:“斷不。”又原贈了他起身。他也勉強尋些贐禮,還與楊興送行。臨行,他妻馬氏也借了兩件衣服來相送。楊奶奶母子也有私贈。

一行到了北京,果是徐主事出身吏員,這些官員輕他,道:“我們燈窗下不知吃了多少辛苦,中舉中進士。若是僥幸中在二甲,也得這個主事;殿了三甲,選了知縣推官,戰戰兢兢,要守這等六年,能得幾個吏部、兩衙門?十有八九得個部屬,還有晦氣,遇了跌磕降調,六年也還巴不來。怎他日逐在我們案前跑走驅役的,也來夾在我們隊裏?”有一厲主事,他是少年科第的,一發不耐煩,常在他麵前,故意把吏員們來罵,道你這狗吏長,狗吏短。徐主事恬然絕不在意。眾人也向厲主事道:“既做同僚,也存些體麵。”厲主事道:“那裏是我們同袍?我正要打狗與猢猻看。”常是這樣作呆。無奈徐主事反謙恭歡笑,倒也覺沒意思,才歇。本年厲公病死,他須不似徐主事,須有三百個同年,卻也嗔他暴戾,也不過體麵上吊賻罷了。倒虧得徐主事憐他少年,初任京官,做人也清,宦囊涼薄,為他經理,齎助送他棺槨還鄉。人上見這個光景,都道他量大能容,又道他忠厚,肯恤孤憐寡。在部數年,轉至郎中,實心任事,諳練邊防。宣德十年九月,朝議會推,推他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僉都禦史,巡撫甘肅等處地方。前任巡撫得知命下,便差了個指揮,率領軍士至京迎接。因未起身,夫人在私寓說起胡似莊相術頗通,未曾看他,如今到任,等他來說一個小小分上,也是一番相與。徐撫台便也點頭。夫人就差了楊興,還與他一個公幹小票,叫他同胡似莊到任所相見。他自與夫楊奶奶一齊離京。一路嗬:旌幹搖日影,鼓吹雜鴻聲。林開繡帳,與寶幰而交輝;風蹙紅塵,逐香車而並起。打前站,詐得驛丞叫屈;催馬夫,打得徒夫呼冤。席陳水陸,下馬飯且是整齊;房滿帟帷,上等房極其整肅。正是:紛紛武士擁朱輪,濟濟有司迎節鉞。一到任,那一個守巡參遊不出來迎接?任你進士官也要來庭參謁見他。金帶豸繡,好不整齊。這邊楊興有了小票,是陸路馬二匹,水路船一隻,口糧二分。他都折了一半,來到家中。此時胡似莊年已四十多歲,生意蕭條,正是難過。一日,把原先畫的各樣異相圖粘補一粘補,待要出去,隻聽得外麵叫一聲:“胡相公在麼?”胡似莊在門裏一張,連忙走將出來,道:“楊大叔,幾時回來的?小弟不知,風也不接。”楊興道:“不消。”胡似莊就一連兩個揖,請來上坐,道:“老爺、奶奶、太奶奶好麼?”道:“都好。老爺已升甘肅巡撫。”胡似莊道:“一發恭喜。學生因家寒,不曾問候。”楊興道:“正是,老爺、夫人也道你薄情。”胡似莊慌道:“這老爺上明不知下暗。我們九流,說謊騙人,隻好度日,那裏拿得出三兩出來做盤纏上京?況且又要些禮儀,實是來不得,不是不要來。”楊興道:“我也似這樣替你解,如今老爺叫請你任上相見。”胡似莊又驚又喜,道:“果有這事麼?”楊興道:“果然。隻是說來分上,要三七分分。”胡似莊道:“既承老爺不忘舊,大叔提攜,但憑,但憑。”楊興道:“這等停五六日,與先生同行。”胡似莊忙叫馬氏打點飯。馬氏在裏邊也替他歡喜,忙脫一個布衫,把胡似莊去當,買酒買肉。自立在中門邊,問老爺奶奶的萬福。須臾胡似莊買了酒食回來,胡似莊與楊興對酌,灌得楊興一些動不得,還未住。兩個約了日期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