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 3)

王繼善籲口粗氣閉上了眼睛,腦袋往右一歪,表示不予理睬的樣子。眨眼的工夫又把腦袋正過來,嚅動一下青紫的嘴唇想坐起來,護士急忙扶他躺好。他使勁睜大眼睛說:“怎麼樣,你當場長有權力,我這麼勸告你都不聽,非要把咱國營農場弄個支離破碎……”他說著渾身哆嗦起來。

“賈場長,”薑苗苗拉一下賈述生說,“走,我們先走吧。”

賈述生向王繼善點點頭說:“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後退幾步轉身走出了病房。

“賈場長,”薑苗苗跟在賈述生身後,一出醫院說,“這王繼善過去不這樣呀?”

賈述生歎口氣說:“王繼善和他原八家子的鄉親們被我們收編成了農場職工以後,由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生產者,一下子坐到了鐵椅子上,自然是進了福窩兒,不管他當副場長的,還是當職員的,都有一種極大的滿足,嚐到了有‘依靠’的所謂社會主義製度的優越性……王繼善的表現,更使我清醒地感悟出了計劃經濟給國營企業帶來的弊端,已經是非改革不可了。”

“是,”薑苗苗接話說,“一說承包土地,他們就很自然地聯想起了他們當年的八家子農村生活。”

賈述生說:“很重要的一點是,他們既不像我們十萬複轉官兵經過了出生入死的戰鬥洗禮,也不像來北大荒的知識分子和知識青年受到新時代的教育,他們的思想基礎是小農經濟思想,嚴重點說是從封建社會帶來的狹隘的小農意識,雖然加入了國營農場職工隊伍,我們國家接連搞運動、反右、三反五反、文化大革命,他們的思想基礎沒有得到很好的錘煉與改造,守舊是很正常的。”

“賈場長,”薑苗苗擔心地說,“看來,王繼善的鬧騰才是剛剛開始,我們還真得有點兒思想準備,”她說著斜眼瞧瞧賈述生說,“他這一鬧騰,我看周副場長的神氣也很異常,雖然黨委會上周副場長表示服從集體決定,心裏怎麼想就不清楚了,這股勢力,有在台上的,有台下的,有退下來的,都是場級幹部,這就給我們辦家庭農場增加了困難。”

賈述生點點頭:“我們要有充分的思想準備。”

“看來……”薑苗苗說,“興辦家庭農場是一場革命呀!”

賈述生為這種不約而同的理念驚喜地站住了:“苗苗……”他剛這麼感慨,忽又改口,“薑副場長,你說,是一場什麼樣的革命?”

“真有意思,怎麼稱我苗苗又改口稱薑副場長?”薑苗苗說話時瞧著賈述生的神情詭譎而又凝神的樣子,撞回了賈述生的目光。

“喊苗苗是戰友的親切……”賈述生掩飾著心底的不自然說,“又喊成薑副場長,是你這句話正和我心裏嘀咕的一句話相吻合,英雄所見略同呀。”

薑苗苗瞧瞧四周沒人,說:“也可以說是心心相印吧。”

賈述生剛想否認,尷尬地笑笑,瞧瞧薑苗苗應承:“是是,是……”隻是一味兒地說是,再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像是嘴唇在打摽不聽使喚。

他倆朝辦公大樓走去。

走出幾步,賈述生心情平靜了:“既然是一場革命,就免不了鬥爭呀。”

“是,”薑苗苗說,“這種鬥爭,既不像你們在朝鮮戰場那種炮對炮的鬥爭,也不像反右和文化大革命那種公開的麵對麵喊著不同口號的派性鬥爭,而是一種新形式的鬥爭。”

“說得真好!”賈述生幹脆不稱苗苗,也不稱薑副場長,幹脆省略主語,深情地瞧一眼薑苗苗說,“這種鬥爭,可能要比那兩種鬥爭更艱難,更煞費心思……”

他那深情的一笑,薑苗苗像是領略到了,比稱她“苗苗”心裏還甜滋滋的,她像得到一種莫大的安慰和滿足,斜臉瞧著賈述生說話。賈述生已經察覺出來了,聽著後邊有腳步聲,說:“看來,我們一班人光把工作布置下去不行,還要認真分析形勢、掌握群眾和幹部的思想動態,以變應變,統一認識,隨時做好思想政治工作,保證興辦家庭農場順利實施。”

薑苗苗不住地點頭,心裏像蕩著一汪春水,那樣清澈明媚,像是比和高大喜初戀時還甜蜜,還有滋味。

賈述生呢,幾次後悔有這種感情對不起馬春霞,見了薑苗苗的麵又經常泛起。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鬧不清自己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