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關係是一種驅動力。“我將盡可能重建第二帝國巴黎的形成過程,以及資本與現代性如何在特定的地點與時間結合在一起,還有社會關係與政治想象有時如何透過這樣的結合而被啟動。”
城市本身是一個建築形態,更是一個空間形態。新巴黎城不隻是現代性的場所,更是現代性本身。閱讀哈維,除了關注其一般性的理論智慧,尤其要注意他所提供的地理學視角下的獨到觀察。理解空間,把握空間性,是認識現代性之不可或缺的路徑。
在“序篇”的結尾,哈維說明:“本書的主題將以螺旋的形式向前推進,從空間關係開始,行經分配(信貸、租金、租稅)、生產和勞動市場、再製(勞動力、階級與共同體關係)以及意識形成,讓空間處於運動狀態,使其成為擁有真實生命的城市曆史地理學。”
奧斯曼新巴黎的現代性空間的靈魂是資本。雖然在主觀上,帝國政治空間被列為首要,但資本空間的進展很快壓倒政治空間,成為巴黎城市的主體。哈維說,奧斯曼的計劃所開啟的空間,需要金融力量去開發、建設、擁有以及經營。
奧斯曼開辟了寬闊的大道,但隻是將貨物與人員從中古時代的束縛中解放是不夠的,奧斯曼必須動員的力量就是資本的流通。資本按照自己獨特的原則重新組織巴黎的內部空間。奧斯曼設想將巴黎打造城法國的現代之都,甚至成為西方文明的現代之都。然而最終,他隻成功地讓巴黎變成了一座由資本流通掌控一切的城市。在巴黎內部結構中,投資形式的差異,構成了真正的都市分區的邊界。
信貸是資本主義的重要基礎,土地是信貸的重要基礎。地產的意義與定位成為城市的一個本質。對於現代性的城市,不能隻看景觀,還要看根基,有時,景觀隻是假象。在信貸體係所進行的革命,也將造成空間關係的革命。在巴黎,這個過程是由金融資本與土地財產的更緊密的整合完成的。
新的資本運行空間是高效的,或者說空間吸收資本的能力是高效的。資本的進入,財產權的高高樹立,出現了新的社會威權。福樓拜說“財產被提升到了宗教層次,並且與上帝密不可分。”空間財產化,空間就是金錢,城市空間獲得了新的本質。巴黎的空間性是建構的以及相因而生的,而不是被動反射的。商業空間、公共空間以及透過消費所造成的私人占用公共空間的現象,三者所形成的共生關係越來越具有關鍵性。
在資本的推動下,巴黎出現新的空間架構,在這個架構下即產生群聚效應,也可以有各自的發展線路,“如此便可展現出城市演進的新曆史地理學”。
需要強調的是,在本書中,空間不是一個可隨意替換的字眼。在城市的有形與無形的事物中,充滿了尺度與區隔,抹掉這些尺度與區隔,事物將陷入一團混沌、抽象、模糊而無法確指。空間,是認識城市的一個關鍵,城市從古典形態轉變為資本主義形態,包含深刻的空間轉型。現代性的巴黎,乃是一個社會綜合空間的存在形態。
空間壓縮
在不少章節的前麵,哈維都用馬克思的話破題,說明他對馬克思思想的欣賞。例如第四章“空間關係的組織”,開頭引述馬克思的話:“生產越是仰賴交換價值,乃至於仰賴交換本身,對流通成本來說--通訊與運輸的工具--就會讓交換的外在條件顯得越重要……資本一方麵必須致力於拆除所有空間障礙……並且征服全球市場,另一方麵則必須致力以時間來廢除空間。”以各項措施改進流通性,是打造巴黎現代性的必要的工作。速度造就新的時空,其中,時間將空間壓縮。猶如火車向前開動,車廂中的乘客被向後擠壓(書中插圖)。
城市空間在擴大,但速度將空間壓縮,巴黎的現代性空間是辯證的。這種辯證性的空間,在古典地理學中是不存在的。所以哈維稱自己的理論立場是辯證的、曆史的、地理的唯物主義。
哈維始終認真考察馬克思理論的發展路線。他感到,十九世紀中期巴黎所發生的事,對馬克思具有重大影響。“對馬克思來說,一八四八年同樣標誌著一個思想與政治上的分水嶺……一八四八到一八五一年間在巴黎所發生的事件,對他來說宛如是救世主的顯現,沒有這個事件,他不可能轉向科學社會主義的。”馬克思撰有《法國1848年革命》等文,指出巴黎工人的六月起義為“現代社會中兩大對立階級間的第一次大交鋒。”六月起義被政府軍鎮壓,君主派抬頭。奧斯曼的巴黎改造,正是在路易拿破侖政變後的七個月後受命開始的。一切都在加速,這一段曆史仿佛也是被壓縮的,在極短的時間內竟發生了或孕育了如此多的影響深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