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一點兵家地理(2 / 3)

“中國的軍事文化,是牆文化。”眾多的城市設防自不必說,我們來看長城。長城是設形造勢的典範。去長城遺址旅遊,我們看到高山之巔的城牆,常常問,有必要把長城修到那麼高的地方嗎?難道敵人會去攻那裏嗎?其實,長城不一定每個部分都是實戰的。《孫子》雲:“若決積水於千仞之山者,形也。”把長城修到高山絕頂,有如千仞積水,產生居高臨下的優勢,不管實際上有沒有兵卒在那裏,它都以一個戒備森嚴的高高在上的軍事要塞的形體向敵人示威。“黃帝作劍,以陳(陣)象之”(銀雀山漢簡《孫臏兵法》),長城是給高山挎了一把佩劍。

雖有佩劍,卻“旦莫(暮)服之,未必用也”。長城隻是形,沒有人,它仍然是一道死牆。隻有當長城上旌旗飄動,狼煙升起,後麵有軍隊發動,這才是完整的軍“勢”。這就是孫臏《勢備》所說的佩劍和弩的關係。弩,“發於肩應(膺)之間,殺人百步之外,不識其所道至。”前麵有了長城,還要安排長城左右“不識其所道至”的奇兵,才算高明的長城統帥。死守,對於長城戰事,不一定管用。趙國雖然修了長城,但仍需要李牧這樣的名將,匈奴才“不敢窺邊”。

在軍事地理方麵,《孫子》還講了“六地”,即六類軍事地形,有通、掛、支、隘、險、遠。李零解釋說:“通”是通暢,往返俱便;“掛”是掛礙,易往難返,就是有去無回,不太通暢;“支”是彼我相持,進退兩難,最不通暢;“隘”是出口狹窄,與“廣”相反;“險”是高下懸殊,與“易”相反;“遠”是遙遠,與“近”相反。這“六地”中,“掛”與“支”是我們的“常識”中沒有的。當然,把這六樣地形放在一個體係中排列,更是我們想不到的。

我們注意到,“六地”中的五地,即通、掛、支、隘、險,都與山地有關。這讓我們又想到山地的長城。長城的修築是對地理形勢的加工,造成局部地點的優勢。長城把這五種山地軍事地形逐個升級,增加了敵方的難度(對敵人來說是降級)。“通”變成“掛”,“掛”變成“支”,“支”變成“隘”,“隘”變成“險”。比如原來的“通”,就是那些對於敵人來說往返都容易的寬闊山穀,一旦修了長城,就降為“掛”了。《孫子》雲:“掛形者,敵無備,出而勝之;敵若有備,出而不勝,難以返,不利。”站在準備犯塞的匈奴人(比如說)的立場來說,修了長城的山穀不正是這樣嗎?長城如果沒有守軍,匈奴攻而勝之;如果有了守軍,多半攻而不勝,即使進來了,恐怕又“難以返”,所以“不利”。

兵家地理中還有“奇正”的問題。正,隻能自保,不能取勝。長城恰恰是正,所以關於長城,不能總是誇獎,也有麻煩的地方。長城是堂堂正正的守備陣形,可不能動,卻是長城的最大麻煩。從這點來說,長城雖有強形,卻為弱勢。這給攻方提供了機會,弄不好,石牆變成紙壁。《銀雀山漢簡》:“無形而製形,奇也。”。北方遊牧民族或未讀過中原兵法(也可能有人知道),但無形騎兵向來為其所長,所謂“蕃長於馬”。明朝長城戰事幾次大敗,都是敗在蒙古騎兵的奇襲。例如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俺答率部順潮河南下,攻逼古北口。他以數千騎兵正麵佯攻古北口,卻另遣一支奇兵繞道黃榆溝,毀牆而過,徑直抄至古北口的裏麵,明軍大驚,不戰自潰。俺答遂殺至京郊,大肆焚掠。此乃“庚戌之變”。正是受了“庚戌之變”的驚嚇,嘉靖加築了北京城的外城牆,出現了外城區,就是今天的崇文、宣武這個部分。外城牆一加,把天壇包進城裏。祭天之禮一直屬於“郊祀”,從此以後在城裏麵整了。

俺答聲東擊西繞道的辦法其實並不新鮮,我們在遊覽長城時也會想到這個問題。長城這麼長,能處處設兵嗎?這裏設了,敵人從那裏來怎麼辦?我想,當時的明軍統帥也是料得到的,或許也有“預案”,隻是預案的執行不力。長城戰線因為長,需要候望不怠,調動及時。“庚戌之變”的問題至少出在侯望不力上。後來,福建總兵戚繼光調至北方長城戰線。戚繼光以在長城上建築大量空心敵台的辦法完善候望與調動體係,加強了長城防禦的反應能力。不過,史家稱,自“隆慶議和”後,蒙古騎兵基本沒有大舉南下,所以改進後的長城防線並未受到戰爭的檢驗。練了本事沒用上,有些遺憾。但說不定,這裏麵也有空心敵台為長城增加了威勢,而產生了《孫子》最為稱讚的“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奇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