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轉向與地理學(2 / 3)

不過,對於中國地理學界來說,索爾的名字似乎是近一二十年才開始為人們熟知。在20世紀20-40年代,盡管中國學者奮力引進西方現代地理學理論,但對索爾的學派似乎未多留意。在近代編寫的眾多中文地理文獻中,鮮見索爾的名字。此種情況或許由於兩項原因。20世紀初,國家貧弱,中國地理學家一來救國心切,二來以科學精神為尚,故多看重救國救民的“人生地理學”(經濟地理)與科學描述山川大地的自然地理學。索爾的文化研究遠不及環境決定論具有更多的“科學”震撼性。另一項原因,現今文化地理學的發展高潮,提升了索爾學派的曆史地位。在20世紀20-40年代,索爾學派盡管在美國國內享有盛名,但在世界地理學界,或未及今天想象的那般顯赫。

伯克利學派使用的“超機體”文化概念,乃是預設了社會上存在一個主導性的覆蓋整個社會的文化力量,這一文化力量是給定的、統一的、穩定的。而對於這個文化,即主流文化,學者們是可以準確無誤地再現陳述(representation)。“超機體”文化概念不是索爾的創造,而隻是傳統的沿用。這一傳統文化概念在20世紀中後期開始遭到激烈批判。在話語、文本、解構等新潮理論的背景下,超越人自身而存在的“超機體”文化概念當然被拋棄。進而,對文化景觀的理解也出現新的視角,景觀不再是客觀的自在情景,而是要憑主觀“閱讀”的“文本”,一切符號意義、文本誤讀、再創作等問題隨之而來。新文化地理學最初給人的印象,多是就這些問題進行闡發。

隨著文化轉向的深入,新文化地理學的關注範圍開始加大,其主要表現在對“社會空間”(social space)的非正義性進行批判。對文化概念的新理解是文化地理研究範圍拓展的理論基礎。關於文化的概念,新派學者們放棄了“生活方式”這類散漫描述,而直指文化內涵的焦點--價值觀以及相關聯的符號意義。地理學家Cosgrove說:“目前人文地理學中的文化轉向,引入了新的隱喻和類比,它們更符合對意義而不是功能的強調。”學者們進而指出,社會中的價值觀是多樣的,相互衝突的,可以演變的。對於長期被忽略的“其他者”(others)的文化價值,應給予關注、同情,並為其所受的來自“主流”文化的歧視、壓抑伸張正義。

各類後現代思潮推動了對“常規”觀念的挑戰(challenge the normal),而所謂常規觀念正大量流行於西方社會。如果說,洪堡、李特爾是考察非西方世界而開近代地理學之先河,那麼後現代地理學則是以研究西方社會自身而興起。西方社會的弊病,尤其是美國社會的弊病,成為激進學者們群起而攻之的對象。在對政治的、經濟的、社會的不公正性進行挖掘時,價值觀的潛在影響,價值觀的壓抑、衝突,幾乎到處被發現,在西方社會園囿中,原來也是荊棘叢生。

在以西方(美國)為代表的現代化社會中,在社會空間的分布格局上,顯現著或隱現著許多歧視、壓抑、排斥、不公正的情景(如女性空間、同性戀空間、無家可歸者空間等等),這些正是新文化地理學在“文化轉向”中關注的主題。以社會空間取代自然空間(甚至完全放棄自然空間),是新文化地理學研究主題的一大特征。隨著文化概念的變化,文化地理學研究的不僅是文化人的地理,而是具有種種價值屬性的各類社會群體的社會空間。正因為此,令文化地理學與社會學、人類學、政治學的許多研究相交錯。因以“價值”為核心的新文化概念的普遍應用,諸學科均將各類社會群體的價值表述納入研究視野,“文化轉向”遂成風氣。

社會存在、社會關係的空間形態,與其時間形態一樣,屬基本形態。而具體的空間形態總與特定價值、符號、意義相對應,於是文化地理學以特有的空間思維,揭示價值的空間形態,討論符號意義的空間再現。在人文社會研究中,地理學的地位再次受到尊重。而在“文化轉向”的同時,社會學、政治學等亦出現“空間轉向”,社會空間問題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

所謂“社會空間”,不是指一個客觀、抽象的幾何空間,可以在裏麵“填充”各類社會內容。社會空間總是具體的,是具體的社會事物的存在形式。對社會空間的任何“填充”其實都是“侵入”和“爭奪”。社會空間不可能是一種靜止的存在,社會的任何發展震蕩,都將導致社會空間的變異、空間話語的更新。

後工業社會的發展,導致一係列社會變化。麵對這個時代,英國文化學者戴維錢尼說:“文化以及一係列相關概念,不但是位於核心的話題,同時也是最有效的學術資源,可以促使我們重新理解當代社會生活。”“如何理解現代、現代性以及由此帶來的後現代,這成為文化轉向的觸因以及文化轉向中一再遇到的問題。”對現代社會中社會空間的文化詮釋,自然成為新文化地理學者踴躍爭先的領域。

女性主義在西方社會科學中的膨脹,在文化地理中也有反映,甚至有人以為女性主義地理學家(不必都是女性)是新文化地理學的重要推動群體。社會空間中的女性空間與男性空間的“爭奪”,被充分討論。大社會是男性空間的天下,“家”則是男性空間壓迫女性空間的場所。住宅是給“標準”家庭設計的,而女性、殘疾人都不是主要考慮的對象。女性在家是unpaid worker(無償工作者),而男性在家是享樂者。家對男人、女人意義不同。城裏的雕像是男性英雄,象征男人成就。而商場卻是以誘惑女性消費為主題的。所謂“公共空間”其實是男性空間,而完全不考慮女性的安全感,天黑之後則更是青年男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