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狄更生在倫敦,或去了歐洲大陸,誌摩也常來到頂樓,獨坐在樓梯寬敞的走廊上凝神靜思,望著窗外寧謐的夜空,一坐就是幾個鍾頭。他要在狄更生精神思想的浸潤下,把人間世相的亂絲梳理清晰。
誌摩把狄更生看成英國的梁啟超,自己的精神導師。兩個人年紀相差很多,交往起來卻是那麼的情篤意深。誌摩回國前請傅來義畫了一幅狄更生的油畫肖像,他要這位人生路上的洋師傅時刻伴在自己身邊,他要不停地從他那裏獲得精神上的滋養和鼓勵。回國後,他不斷與狄更生通信,還常寄送禮物給他。
誌摩1928年第三次訪英時,為了告別的聚會,特地回到康橋與狄更生敘舊,狄更生不在。誌摩到巴黎轉杜倫下馬賽準備乘船回國。為能最後見狄更生一麵,誌摩一路走,一路用電報聯絡,接到電報的狄更生,不辭辛勞,風塵仆仆,一城又一城地追趕誌摩,終於在最後一站馬賽兩人見了麵,相隔數年,再次相見,那親熱勁兒就甭提了。兩人開懷暢敘,之後又匆匆灑淚話別。這是誌摩與狄更生最後一次見麵。
狄更生還把自己的好友、20年代英國頗負盛名的新派畫家、著名的“布魯姆斯伯裏”(Bloomsbury Group)的成員傅來義介紹給誌摩,這兩人也成了終生的朋友。
傅來義愛好中國的各類藝術,誌摩每次由康橋到倫敦,都要到傅家做客。傅來義跟狄更生一樣,也很喜歡這個無拘無束、活潑風趣的年輕人。兩人在一起,不是談中國,就是談藝術。誌摩從傅來義那裏學到了很多西洋藝術,尤其是現代繪畫的知識,受到了啟迪性的影響。他在回國後,便努力宣揚歐洲當時的新派畫家塞尚、馬蒂斯和畢加索等人的繪畫藝術。
傅來義心胸開曠,待人接物溫雅仁厚,卓然一派儒者之風。他討厭裝模作樣的藝術家行徑,而對闖入生活的新思想、新朋友和新經驗都信任而樂觀地容納,打開心懷,不抱任何成見。
誌摩後來在給傅來義的信中說:“你寬厚溫雅的人格,為我拓展了新的視野,並且鼓舞有加,使我能親近那些博大事物和高貴的思想與感情。”他最懷念與傅來義在一起聊天時的情景,能聽到他那悅耳的聲音,是一種何等的快樂和安慰。
回國以後,誌摩無時不在遙念著傅來義,當他接到傅來義的來信,簡直快樂極了。他在回信中寫道:“你的來信震撼了我全人。你真摯的同情今晨帶給我一種漫溢心魂而又獨特無匹的感覺。我雖然嚐過多種歡樂的滋味,但與此卻無可比擬!我也沒有辦法把撥動我最深沉的心弦那一種感激之情傳遞給你。”
誌摩曾與蔡元培和梁啟超商量,以“講學社”的名義邀請狄更生和傅來義兩人同來中國講學、舉辦畫展。結果,狄更生因事,傅來義因病,都未能成行。誌摩感到莫大的遺憾,他是多麼的想在中國的土地上歡迎給過自己巨大啟迪的良師益友。
在劍橋,由狄更生、傅來義介紹,誌摩又結識了已年近八十歲的英國作家嘉本特(Edward Carpenter)。老頭兒的思想一點不保守,而且基本上是反傳統的。他愛人類,愛自由,提倡自由結婚自由離婚,讚成回到自然。所有這些全與誌摩合了拍。老頭兒愛喝中國茶,八十大壽時,親筆寫信告訴誌摩,一直喝著他送的中國茶。從老頭兒的創作,能看出美國詩人惠特曼的影響,而誌摩後來寫的幾首散文詩《毒藥》、《白旗》、《嬰兒》和《自然與人生》,在內容和技巧方麵,又和嘉本特的散文詩《向民主》有關聯。
在短短的兩年時間裏,誌摩的朋友滿康橋,特別是王家學院,他成了那裏的名人。他經常就穿著中國的長衫飄然而出,有時夾著幾本書,或手拿中國書畫手卷,在樓梯的走廊,在綠瑩瑩的草坪,跟老師和同學們開懷暢談,顯得格外耀眼。
他與邪學會的創辦人瑞恰慈(LARichards)、歐格敦過從甚密。他也成了邪學會的積極分子,每周都去參加演講、討論和辯論,在自由和學術空氣中,接觸到一些與社會傳統相衝突的新思想。邪學會的幾員大將十分器重誌摩,當瑞恰慈、歐格敦、吳雅各(James Wood)在1921年出版合著的《美學基礎》時,專請誌摩用中文在卷首題寫“中庸”二字,以光篇幅。
誌摩結識的英國朋友中,還有一位出色的經濟學家開痕司(Maymard Keynes)(今通譯凱恩斯)。當時開痕司還不到四十歲,反應敏捷,工作效率極高。他每天工作不超過三個小時,其餘時間全消磨於看小說和與朋友閑談。他的朋友多為文學家和美術家,對藝術也有濃厚的興趣。誌摩對他傾慕備至,認為他不僅是統計學與名學的專家,而且是未來的大政治家。他學識宏博,見解精密,誌摩覺得他該是英民族政治天才的代表者,前途不可限量。
英國的朋友,康橋的氛圍,像陽光沐浴滋潤著初萌的嫩芽,培養起誌摩的浪漫氣質。誌摩正是從康橋開始了他作為一個詩人的曆史,他要追求的理想人生全部包容在他的“單純信仰”裏,這裏麵,一個是“愛”,一個是“自由”,一個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