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夷長老怨苦寒，昆侖天關凍應折。”塞北的冬天酷寒彌長，萬木俱枯，縱橫的山脈因失去了那僅有的生機，露出了莊重的墨色，冰雪覆蓋其上，更添蒼涼肅殺之氣。塞北雪原就從山脈腳下向北延伸出去，無邊無際，舉目望去，四下皆是白茫茫一片，讓人辨不清方向。空中烏雲密布，如大軍壓境般讓人喘不過氣。西北重鎮靈州城就坐落於這片雪原之上，城內家家戶戶也因天氣寒冷而閉門不出，城中街道上甚是冷清，很多店鋪門前積雪已深，卻無人清掃，想是歇業已久。然而惟有城西一家名為歸原樓的客棧門前積雪已清，露出濡濕的青石地磚，屋頂有嫋嫋炊煙升起，屋內隱隱傳來談笑之聲，竟甚為嘈雜。
隻見客棧裏人滿為患，桌椅旁早已坐滿，地上又鋪了軟席，眾人便席地而坐，燙一壺酒，大聲談笑，時不時便有呼叫：“店小二，再燙一壺酒來。”店小二就忙笑著應了，在人堆裏匆忙穿梭。此時，一個身著狐裘大衣的青年男子避著外麵的風雪闖進門來，口中叫著：“好厲害的風雪，老天這是下刀子呢。”邊說邊忙著拍打身上的雪，轉過身來問道：“小弟陸琰，哪位大哥好心，給小弟騰個地方暖暖身子？”眾人見這青年男子衣著高貴，麵目清俊，一雙眸子透著英氣，均為其氣勢所迫，不自覺為他讓出好大一塊地。陸琰道了聲謝，穿過眾人，在空地上坐了下來。眾人都注視著那青年男子，一時沒了言語。陸琰也不以為意，倒是一心想與人親近，眾人見他不端架子，便沒了拘束，客棧裏又熱鬧起來。陸琰向旁邊一位小販模樣的人問道：“這位小哥，這靈州城店鋪皆閉，唯獨這歸原樓開門迎客，你可知其中緣由？”那小販沒想到陸琰會出口相詢，一時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旁邊一位年邁商人卻滿臉堆笑，道：“公子想必是初次來塞北吧，塞北冬季嚴寒，靈州百姓天涼時便已開始屯糧備貨，冬天極少外出走動，店鋪沒有生意，自然也就歇業了，隻是苦了我們這些從中原來的商旅之人。幸好這客棧老板來自中原，深知我們旅途勞頓困苦，建了這歸原樓給我們歇腳用，收價又極為低廉，我等都是感激不盡啊。且恰逢近年戰事不斷，天下易主，趙家皇帝還在四處征戰，北方李彝興大人治下五州又在和北漢作戰，我們便都耽擱在這靈州城裏。”陸琰點頭笑道：“原來如此。這客棧老板可真是菩薩心腸，我最喜結交這樣的朋友，定要見見他。”說罷便要招呼小二。那年邁商人卻攔道：“怕是要公子失望了，這客棧老板向來不見客，在這兒開店兩年，都還沒露過麵呢，店裏都是小二在主事。”陸琰聽罷大為驚奇，將目光轉向店小二，卻見他來回穿梭於客人之間，步伐輕盈，從人群縫隙中穿過卻不沾染客人一片衣袖，竟隱隱帶著輕功路子，心中一凜：“原來是個會家子，這客棧不簡單啊！”嘴上卻讚道：“哦，這店小二也真好本事，能得客棧老板如此重用。”這話聲音不大，卻剛好蓋過了眾人喧囂，傳到不遠處端茶送水的店小二耳朵裏。店小二身形頓了頓，轉過身望向陸琰，陸琰毫不示弱地與他對視，卻隻見那店小二眼中一片清明，拱手抱拳衝他笑了笑。陸琰見店小二如此氣度，心下更暗暗稱奇，便也不揭破，抱拳回禮，眼中更添親近之意。
恰在這時，客棧內又闖進兩人，也是小販模樣，神色慌張。卻聽角落一大漢道：“燕老三，你慌裏慌張做什麼？是又被母老虎給打出來了吧。”眾人哄笑，那被喚作燕老三的人，啐了一口，神色仍顯慌亂，道：“外麵出事了，打死人了。就在城外頭，那兒都躺了好幾個了，把雪地都染紅了。我。。。我跟彥回是順著牆根兒溜回來的，嚇死我了。”眾人嘩然，神色都不安起來，那角落大漢卻噌的站了起來，漲紅了臉，道：“什麼人如此狠毒，害人性命，且待我去瞧瞧。”燕老三見那大漢起身，忙擺手道：“秦大哥，使不得。小弟也不怕得罪您，那夥人都是練過的，厲害著呢，咱們鬥不過。況且那人也不是狠毒，好些人圍著呢。唉，我說不清楚，彥回你跟大夥兒說。”說罷指指正在撣雪的彥回。彥回倒是沉穩許多，接口道：“我和老三在外麵收債回來，走過西南城角外的樹林時，聽見刀劍交擊聲，怕是戰火燒過來了，便趕忙躲到城牆後。探頭一看，卻見是幾人將一個黑衣男子圍在中心正打得激烈。更奇的是，那些人裏有道士，有道姑，還有光頭和尚，竟全是出家人。我道出家人都吃齋念佛，慈眉善目，還是頭一回見與人打架的出家人。”陸琰心下甚疑：“出家人？江湖上出家人的門派繁雜，不知是哪一派的？”向店小二望去，卻剛好見他雙眉微蹙，麵露疑色向自己望過來，兩人均微微搖頭。這時那被喚作秦大哥的大漢道：“如今天下大亂，土匪毛賊橫行，什麼出家人，我看倒是毛賊假扮。後來怎樣，你且詳細說來。”彥回道：“這回你秦大哥可猜錯了，那些出家人自報家門來著。當時，和尚和道士似是擺了什麼陣法，來回換位，近身與那黑衣男子交手，道姑在外圍，時不時偷襲。雖是如此，那黑衣人卻不落下風，手持一把黑劍，舞得滴水不漏，出家人久攻不下，頗為急躁。其中一道長便說了：‘貧道勸你還是早早束手就擒，把東西交出來，我桃源觀或可饒你性命，峨眉少林的朋友也定不會為難於你。’”陸琰心中又是震驚，又是疑惑：“什麼事物能讓峨眉、少林、桃源三派聯手？”心中隱隱覺得此事必不能善了。那大漢聽罷，氣勢已泄，卻仍舊道：“原來是名門正派的毛賊，以多欺少，好不要臉，彥小子，後來怎樣？”彥回道：“道士自報家門後，那黑衣人冷哼一聲道：‘就憑你們！能耐還不到家。’說著那黑劍舞得更急了。不出片刻，幾個和尚道士的衣服便破了，地上點點血跡，都受了傷，不敢再強攻，隻是依著那陣法一味與那黑衣人遊鬥，耗他力氣。又過片刻，那黑衣人似力氣耗盡，出手愈見緩慢。那和尚道士看出便宜，加緊了攻勢，道姑們也都圍了上去。隻聽得一聲慘叫。。。”彥回突然停頓下來，眾人都急欲知道結果，催問他“結果如何？”“黑衣人是不是落敗了？”彥回看到大家焦急的神情，似是很滿意這種效果，慢悠悠晃到一桌前，喝了口茶才道：“隻聽得一聲慘叫，那黑衣人不知用了什麼法子，一劍刺中一名道士胸口，那道士倒地而亡。”陸琰心道：“陣被破了，那黑衣人要勝。”那彥回接著道：“此時形勢逆轉，黑衣人攻勢愈顯淩厲，不出片刻又兩人倒下，我道那黑衣人定要趕盡殺絕，卻不想他輕笑兩聲，道：‘東西你們是拿不回去了，及早罷手吧，我放你們走。’說罷，收劍退後兩步。道士和尚們愣了一下，互相對望片刻，也收了兵器。黑衣人哈哈大笑轉身便走，卻在這時，突然一團煙霧從地上炸起，將黑衣人和出家人都籠罩起來，接著便聽到黑衣人怒道：‘好個名門正派！使這種下作手段！’接著又聽一道士獰笑道：‘對你這賊子，下作手段也使得。今天你殺我師兄弟，東西我要追回來，還定要你償命！’之後便是刀劍交擊聲。”彥回又停住不說了，眾人忙問道“後來怎樣？”“結果如何？”彥回這次搖了搖頭，道：“後來嘛，我看他們都被煙霧罩住了，正是大好時機，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就拉著老三一溜小跑，回來了。”眾人聽罷，都破口大罵出家人假慈悲，埋怨彥回賣關子，均想要知道結果，卻又不敢出城外一窺究竟。陸琰不料事情竟這般發展，想那出家人必然是趁煙霧偷襲，或放暗器之類，心中不禁對那群出家人深惡痛絕，欽佩黑衣人行事磊落，為那黑衣人擔心起來，便拿定主意要去看一看。於是陸琰站起身，急向門外走去，走過店小二身邊時，店小二俯身上來對他道：“如有需要，客棧後院有暗門，後院西牆第五行第六列是機關，我派人在那兒接應你。”陸琰警惕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為何要幫我？”店小二望著他，眼中仍是一片清明，道：“你為何幫別人，我就為何幫你。”陸琰聽罷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是我唐突了，多謝。”說罷，便走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