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一天,陸濱坐地鐵,然後走一小段路,隻用了半小時,就到了羅傑住的夥伴養老院。離約定見麵的時間還有半小時,他在養老院門口的一張長椅上坐下來。路邊的酸蘋果樹都已開花,花是一色的粉紫,密密地掛在枝頭。太陽的暖意越來越濃,他不得不脫下夾克衫。自從搬到多倫多,他還沒有留意過這裏的樹和花,那天竟留意了,或許是一種吉祥的征兆。
見麵的時間終於到了,他敲響了羅傑公寓的門。
“你好,年輕人!”羅傑打開門,說的竟是W市方言。
“你會說W市話!”
“忘得差不多了,隻記得一些日常用語,今天有機會顯擺了。”
羅傑80歲那年,他的妻子瑪麗安去世了。幾年後,他把房子賣了,把家具和藝術品大多送給了兒子安迪、孫女蘇菲,隻帶走一些簡單的家具、他喜歡的書籍,還有幾件瑪麗安留下的珍貴紀念品。他年輕時沒有過強烈的物質占有欲,到了90歲的年紀,這種欲望便愈發淡薄。他還賣掉了開了十年的福特車,放棄了駕照,搬進了多倫多市中心的夥伴養老院。他一生在許多國家工作、生活過,但選擇了在多倫多安度晚年,應屬落葉歸根。
他在養老院裏租的是一居室。在擺下所有家具後,還有足夠的活動空間,這讓他滿意,何況陽台足以容下四張藤椅。站在陽台上,可以望見不遠處的卷心菜城。多倫多在一百多年前就是圍繞卷心菜城建起的。以前帝王街以南的大片土地,都被安大略湖覆蓋著,現在卻是高樓林立……滄海桑田,如今城市已擴大了幾倍,而他本人,幾乎見證了這段曆史。日子一天比一天安靜,他感到生命在慢慢地離開自己。他很少和人交談,因為交談消耗太多的體力。記憶已開始對生命之樹大刀闊斧地選擇,削砍無關痛癢的枝條,隻保留刻骨銘心的根部。
陸濱的出現,似乎把一縷中國的空氣帶進了羅傑的公寓。陸濱高高的額頭、明亮的眼睛、線條清晰的下巴,使羅傑回想起了多年前他在W市的許多熟人。在W市西醫院的生活,像一部黑白默片裏的場景,開始在眼前閃過。陸濱給他看了祖母蘭斯珺保留的照片,他的情緒有了明顯的波動。蘭斯珺,那個身材矮小但動作利落的中國女子,有一雙美麗的圓眼睛,一笑,會露出一排不甚整齊的牙齒,因為不整齊,反倒給人印象深刻。他也拿出了自己珍藏的照片,其中有些已被蘇菲選入《羅傑的中國歲月》一書。他說:“我在中國出生,在中國長大,在那裏前前後後生活將近四十年,四十年!”
“比我在中國生活的時間還長呢。”陸濱感慨。
羅傑的父親早年在中國W市清水村傳教士診所當醫生,羅傑就是在診所的床鋪上出生的。他和周圍的鄉村孩子們一起玩耍,學會了當地的方言。他立誌遵循父親的足跡當醫生,在16歲那年回到多倫多讀高中,接著進入了醫學院。畢業後,他立即返回中國,投身於救死扶傷的事業,並創建了W市西醫院。在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中國的大部分人都在貧困線上掙紮,到醫院看病時身上很髒,有的人滿頭滿身都是虱子。他一點都不嫌棄他們,還給他們洗腳剪指甲,幫他們抓虱子。黑熱病一度在中原泛濫。他和五位醫生和三名護士一起搶救了四百多位母親和兒童,其中包括蘭斯珺的大兒子、陸俊才的哥哥,這使蘭斯珺一家對羅傑感激不盡。在艱苦的條件下,羅傑提出了一套適合於中國農村的醫療網製度,還付諸行動。這麼多年過去,他還為這樁創舉感到驕傲。他把病人看得至高無上,無論他們來自哪一個黨派。有一次,他正在救治一位共產黨部隊的傷員,一串串子彈從外麵呼嘯著射了進來,醫院的很多員工趕緊躲進了地下室,但他堅守崗位。他認為醫生和護士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能離開自己的病人。那時他的想法非常簡單,就是救人!
在很多年中,隻要中國需要的,他就會去做。他在40歲那年甚至學會了飛行,因為多一項技能,就能為中國多做一些事。他的足跡從中原到西南,遍布中國。在日本侵華期間,為了保證中國人的醫藥供給,他到過歐洲多個國家,為中國人募捐;他接受國際紅十字會的任命,打開了從緬甸向中國運送物質醫藥的通道。在日本人占領東南亞後,他又建立了一條從印度穿越喜馬拉雅山來華的空中供應線。他親自駕機,救助在這條航線上遭遇空難的人員,有時甚至親自跳傘到人跡不至的山區,實施現場急救。他幾乎天天都冒著生命危險工作,身上隨時帶著一把手槍,自我急救用的一點血清和嗎啡。
羅傑說得有些興奮,眼中閃爍著光芒。
陸濱似乎看到了那個穿皮夾克開飛機的加拿大人的身影,“你是一位英雄,可惜知道你的中國人並不多。這麼多年來,我們把目光都集中在另一位加拿大醫生身上……”
“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看做是英雄。”羅傑說。
羅傑在經過幾十年與中國的隔絕後,1980年代終於重訪中國。當時蘭斯珺早已去世,他找不到以前的同事和朋友了。在僑辦官員的陪同下,他參觀了W市西醫院。當年簡陋的醫院早已被新建的高樓取代,隻在院史館展覽室裏,還保留著幾張醫院舊址的照片、羅傑和其他醫生用過的幾把手術刀和剪刀。他站在展覽室裏老淚縱橫。時光似乎在他和中國之間築起了一道堤壩,可兩行熱淚就輕而易舉地把它衝垮了……
“你祖母,是不是因為在傳教士醫院工作過,後來吃了很多苦頭?”羅傑問。
“不隻是她,我們家三代人都受了牽連……”
羅傑歉疚地歎口氣:“那些年裏,我真希望能和你們取得聯係,幫你們做些什麼,可我無能為力。”
麵對羅傑的真誠,陸濱突然因自己在童年時痛恨過他而慚愧起來,反倒安慰老人:“那些事都是曆史了……現在我們終於見麵了。”
羅傑問:“你為什麼決定移民加拿大?”
“原因挺複雜的。”陸濱說,陰翳浮現在他的眼中,他不願細述往事。羅傑把中國當做故鄉,發生在那裏的事情會牽動他的心腸。幾年前,陸濱在采訪時,發現明星企業XX製藥廠的高額利潤,來源於連年生產的假藥,而在幾種假藥中,針對兒童的咳喘靈膠囊最凶狠,已導致了至少三十名兒童的死亡,其中一名是他的摯友的兒子。為了賺錢,製藥廠變相殘殺無辜,他震驚了!XX製藥廠掩蓋了事實真相,還給他送來巨額賄賂。他從未處於如此兩難的狀態:接受賄賂,良心承受折磨;揭穿真相,又擔心遭受報複。他選擇了揭穿真相,但是他的報道被取消。慢慢地,他失去采訪重大新聞、漲工資升職的機會……他不得不承認,因為不肯遵守遊戲規則,他永遠成不了出色的遊戲者。
他選擇了離開……參與需要勇氣,而逃避有時也需要勇氣……
羅傑聰明地轉移了話題,問起陸濱在多倫多的生活狀況,他一一作答。與羅傑會麵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暗自希望由此改變自己的生活。他吞吞吐吐地問羅傑能否向熟人推薦自己,他急需一份體麵的工作。這個話題與羅傑在中國所做的一切相距甚遠,可對於他卻無比現實。羅傑微笑了:“我建議你從當義工做起,先了解這個國家,這裏的文化。我們總希望他人鋪路,其實自己鋪的路,才是最寬廣、最堅實的。”他的聲音似乎有一種奇妙的作用,消除痛苦,化解焦慮。
羅傑對陸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去擁抱生活吧。”
陸濱在回家的路上,一直琢磨羅傑的話……他要擁抱生活,不管生活捧來的是鮮花還是荊棘,他都要無條件地把她擁入懷抱……
入秋後,羅傑的身體愈發虛弱了。那天他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夕陽,給自己的雙腿圍了一床毯子。兩個小時後,前來給他打針的小護士發現他已永遠地睡著了。沒有任何掙紮的痕跡,他安然地追隨妻子瑪麗安而去……
陸濱從蘇菲那裏聽到羅傑的死訊,心一沉。他終於和羅傑取得了聯係,在加拿大有了一個家族的朋友,一個精神的依靠,但羅傑卻撒手離去。
羅傑的葬禮是在布洛爾大街上的聯合教堂舉行的。鮮花從門口一直被擺到了祈禱廳。先後前來悼念致意的有幾千人,許多人和歐文家族成員並不認識,隻是了解羅傑的經曆,或者聽過羅傑的講演……羅傑一生中在加拿大各地巡回講演過幾百場,為傳教士醫院在世界各地的診所募捐,給眾多人留下深刻印象。他言辭熱情,講演永遠以慈愛和關懷為主題,極富感染力。
在葬禮上,沒有人撕心裂肺地哭號,也沒有人悲傷無比地抽泣,憑吊者平靜得像參加一場普通的派對。
蘇菲挽著一位金發男子走到陸濱麵前:“濱,這是我的丈夫道格拉斯。道格拉斯,這是我的中國朋友濱。”道格拉斯伸出手,和陸濱握了握,客套地說了一聲“Hi”,但心不在焉。對於陸濱,這比公然的冷漠更令人難以忍受。Golden Boy,陸濱想,被上帝寵壞了的孩子,嘴上卻說:“很高興認識你。”
蘇菲說:“濱的祖母在中國曾和祖父一起工作過。”
“是嗎?在中國和祖父一起工作的人,成百上千吧。”道格拉斯聳聳肩膀。
“濱搬到多倫多前,在電視台當過記者。”蘇菲的語氣太殷勤了些,像介紹自己家從西部草原來的窮親戚,唯恐遭受對方的歧視。
道格拉斯英俊的臉和健美的身材,讓人聯想到希臘的某座俊男的雕塑,或是站在精品店展銷廳中央的模特,不過他是活生生的,便更讓男人妒忌,讓女人瘋狂。陸濱嗅到了道格拉斯口氣中的倨傲。倨傲迅速在空氣中彌漫,他感到壓抑。他忍不住好奇地問:“請問你做什麼工作?”
“你說什麼?”道格拉斯迷惑地問。
陸濱放慢語速,一字一頓地再一次問:“請問你做什麼工作?”
道格拉斯微笑起來:“如果你不知道我是誰,說明你還不了解加拿大文化。”
“你代表加拿大文化嗎?”陸濱反問。
道格拉斯依然洋洋自得地微笑。
陸濱後來了解到,道格拉斯曾是冰球明星,而冰球是加拿大國寶,全體人民為之狂熱,他自然成了文化代言人、大眾寵兒。
蘇菲還介紹陸濱認識了她的父親安迪。安迪眼神明亮,頭發卻亂蓬蓬的,留絡腮胡子。他熱情地握了握陸濱的手,用中文說:“謝謝你來!”他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在加拿大國家報社駐北京辦事處工作過,會說簡單的中文。
葬禮開始後,安迪致悼詞。他說:“羅傑死時幾乎沒有痛苦。他年輕時,對死亡排演過太多回,不過這一次是真的了。他過了誠實的、充實的一生,沒有留下遺憾。”安迪的語氣包含的與其說是傷痛,不如說是驕傲。他還作為遺囑執行人宣布,羅傑把全部存款捐給印度孟買貧民窟附近的兒童醫院。陸濱聽了,大吃一驚,心裏替安迪和蘇菲委屈。
在葬禮結束後,陸濱走近蘇菲,想安慰她幾句。蘇菲淡然一笑:“我在寫《羅傑的中國歲月》的幾年裏,幾乎每天都在研究祖父羅傑。如果他不把遺產捐獻出去,他就不是羅傑了。再說,那本書,是他留給我的最好遺產。”
道格拉斯陰沉著臉,說:“祖父至少要留些錢給瓊吧,瓊可是中國孩子,祖父既然那麼愛中國……”
“瓊將來會自立的,不需要祖父的錢。”蘇菲拍拍道格拉斯的手背,安慰道。
陸濱離開教堂,走過幾條街,發現自己背道而馳,離家越來越遠。天空比平日低了些,也壓抑了些。秋色初顯,楓葉已轉為殷紅,而他的生活與收獲季節相距甚遠。他的心空落落的,委屈,又不知道委屈的真正原因……
在蘇菲家裏,陸濱從回憶中脫離出來,上了二樓,像一隻獵狗,在叢林裏嗅來嗅去,希望能尋到獵物的蛛絲馬跡。他在每一個房間裏找《桃花潭水》,甚至翻了蘇菲的裝內衣的五鬥櫥、道格拉斯放在車庫裏的工具箱……他忽而感覺自己像個賊,侵犯著蘇菲一家的隱私,被罪惡感折磨;忽而又替自己辯解,為實現崇高目的,有時需要采取一些不光彩的手段。
午夜時分,他在車庫裏發現了幾個紙箱,看到裏麵有幾本羅傑的相冊,想必裏麵裝的都是羅傑的遺物。他的心跳動著狂喜,呼吸驟然粗重了許多。他把幾個紙箱全都翻遍了,卻沒有看到任何一幅畫。他熱汗淋漓,沮喪萬分地跌坐在水泥地上。過了一會兒,他撥通了卓悅的電話,彙報工作進程。卓悅似乎並不驚訝,如果陸濱能在蘇菲家發現那幅畫,那萬事也太容易了。耐心一點兒,她的口氣親昵,像一個善解人意的同謀。
他在車庫坐了很久,幾乎失去了走進臥室的勇氣。當他再一次在樓梯上經過羅傑的照片時,羅傑的目光似乎就在空中,讓他不敢正視……
蘇菲和瓊度假回來,陸濱立即逃脫似的搬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劉錚家屬和現代建築公司之間的紛爭,通過一位華人律師的調解,告了一個段落。陸濱征得道格拉斯的同意,招收王如菊做辦公室助理,做些複印、寄發郵件、購買發放辦公用品等雜事,工資雖然不高,但享受各種福利。這樣雙方不必因打官司而消耗財力和精力,王如菊也得到一份穩定工作。
一個從警察局打來的電話,又一次把陸濱拖入了複雜的境地:健立被警察逮捕了!陸濱立即動身趕往拘留所。他聽了健立對案情的講述,目瞪口呆。陸濱在健立是嬰兒時抱過他,後來看著他長大,此時他居然變得如此陌生,居然膽大妄為、以作假牟利!健立叫陸濱立即通知他爸陸灣,要不惜代價把他保釋出去。他要是在拘留所再待幾天,即使不發瘋,也會上吊。
陸濱離開拘留所,就向陸灣彙報了情況。陸灣二話不說,立即動身趕赴多倫多。不料,他在多倫多海關遇到了麻煩。按加拿大的法律,楓葉卡(綠卡)持有者必須在5年內在加拿大境內生活滿3年才能維持身份。陸灣暫時不想在加拿大常住,更不想丟掉在國內的職位,所以在拿到楓葉卡後,卻持中國護照回了國,這樣在他的楓葉卡上沒有出境記錄,就不會失去身份。海關關員檢查他的楓葉卡,發現了其中的疑點,再三盤問,揭穿了他的花樣。結果他被拒絕入境,隻好轉身搭機回中國。他的兒子被關在拘留所裏,他心急如焚。好運居然不願伴隨他的一家人了,簡直豈有此理!他在機場打電話衝陸濱一頓狂吼,把加拿大從官員到市民罵了個遍,最後連白求恩都沒放過。要不是因為白求恩,他不會對加拿大有好感,也不會動了移民加拿大的念頭!世界上有那麼多美好的國家,供他挑選。
陸濱說:“健立犯了罪!犯罪這個詞兒你懂嗎?”陸灣居然笑了,“我這個兒子和你們家北北不一樣,他喜歡耍小聰明,誰讓他天生聰明呢?成者為王敗者寇。他要是不被抓,就是人上人;他被抓了,大家當然都要指責他。”陸濱不懂弟弟的邏輯,有些惱火,“加拿大是法律國家,健立住在這裏,要遵紀守法!”陸灣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法律國家?你們加拿大也就有本事抓幾個小打小鬧的罪犯,能抓到大罪犯嗎?”陸濱不想再爭論,也無力替加拿大辯護。他和弟弟說的是同一種語言,但遵循的不是同一種邏輯。
陸濱硬著頭皮出麵請了位年輕的白人律師,雖然他平生最痛恨的事情是和律師打交道。白人律師名叫馬修,形象不亞於任何電視劇中的英俊律師,並且擁有鯊魚般的伶牙俐齒。他整天穿筆挺的三件套西裝,把頭發梳得一絲不苟。
開庭那天,健立出現了。仔細分析,他神情中的惱怒大大多於悔恨。一位白頭發的檢察官,控告健立多項與詐騙造假有關的罪名。馬修和檢察官立即開始發射唇槍舌劍,他們甩出的法律用語把陸濱搞得暈頭轉向。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出了一點兒門道。檢察官義正詞嚴,陳述種種不容健立被保釋的理由,其中最重要的理由是他單身,他的父母生活在中國,他有可能逃竄,繼續作假禍害社會;而馬修辯解道,健立的直係親屬陸濱一家是加拿大公民,健立的父母在多倫多有房產,這都說明他在加拿大已有根基,沒有逃離的理由。最後法官同意律師保釋健立,條件是付30萬加元保金。陸濱聽了,既喜又憂。喜的是健立這渾小子總算能出獄了,不管怎麼說,他是陸家骨血,血濃於水。憂的是那麼大一筆保金,陸家到哪裏去找?
臨走出法庭時,健立用中文衝陸濱喊了一嗓子:“大伯,給我爸打電話,他有辦法!”
陸濱回到家立刻給陸灣打電話。中國時間下午兩點,陸灣還沒睡,等兒子出庭的結果。30萬加元的保金並沒有嚇住他,把大多倫多地區的房子賣了吧,用來付保金足夠了。陸濱說,這辦法早就想過了,但那幢房子是健立製造假證件的地點,目前是犯罪現場,被警察封住了,暫時不能賣。陸灣開始罵娘了,健立賣假證件賺了不少錢,都揮霍了,到現在還要老子替他擦屎。替他擦了二十多年,還沒擦幹淨。罵夠了,他又開始埋怨陸濱。陸濱在加拿大混了十幾年,連保釋金都拿不出來。陸灣說得口幹舌燥,終於打住,最後決定自己想辦法。
陸濱不得不承認,弟弟比自己有辦法。幾天後,弟弟就把30萬加元先後從美國、澳門、中國的幾個不同途徑彙了出來。
陸濱立即到保釋機關付了錢,把健立保了出來,並安頓他暫時住在自己的起居室裏。健立一個月後必須隨律師出庭,聽候法庭聆訊。律師認為健立將來被判有罪的幾率比較高,勸他認罪,這樣可以少坐幾年監獄。健立說他要考慮考慮。陸濱看他表情沉穩,心想幾個星期的牢獄生活使他變得成熟了,感到了一絲安慰。
健立在陸濱的公寓裏住下來。陸濱去上班時,他在睡覺;陸濱下班時,他也在睡覺。他偶爾會用用陸濱的電腦,讀些雜七雜八的東西。他安靜得出奇,好像變了一個人。陸濱建議他回學校上課,或出去會會朋友,他都搖頭。
一個多星期後,陸濱下班回到公寓,不見健立的蹤影,打他的手機沒人接聽。到了快半夜時,他急了,打電話問邱霜,邱霜冷冷一笑:“我才不會窩藏他!他從小就不是個好東西!陸灣覺得他聰明,現在怎麼樣?把聰明用到了犯罪上!我家北北雖然不聰明,但絕不會犯罪!”邱霜連珠炮似的數落陸灣父子,總算把多年的怨氣發泄了些。北北也不知道健立的下落。北北又去問麗貝卡和草莓,沒有人見到他。他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尼亞加拉大瀑布。
健立在保釋期間逃跑,是毫無疑問的犯罪,而陸濱作為擔保人,也負有法律責任。陸濱在無奈之下,隻好報了警。警方立即發出通緝令,捉拿健立。陸濱打電話給陸灣,陸灣立即在電話裏又吼了起來。他也許是思子心切,說話不擇言語,倒像要逼著陸濱對健立的生命安全負責。陸濱聽了,滿心委屈。他不可能放下公司的生意,天天坐在家裏看管健立。健立是成人了,應該對他自己的命運負責。
陸濱發現負責是一副沉重的負擔。他很想藏到一個渺無人煙的地方去,鑿木取火,耕地種田,自給自足,既不要對劉錚的家屬和陸灣父子負責,甚至不要對邱霜母子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