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村長就去找了小雄。村長到小雄家的時候,小雄家大門緊閉,小雄正滿院子抽他家那隻癩皮狗,小雄拿著一根竹刷條一邊追打狗,一邊不幹不淨地罵,日你娘呃旺財,你這隻癩皮狗,你這隻畜生。村長推開門,明知故問,小雄,你是在罵誰呢?小雄惡狠狠地盯了他一眼,說,我罵誰關你卵事。
旺財是蠻子他爹的名字。
旺財是一條狗!
小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錯是蠻子的錯,關他爹什麼事?
小雄不承認,瞪著眼說,村長,我隻是在罵我家的狗,這也不行?
他就沒話講了。沉默了好久,他才像恍然大悟似地,說,小雄,我知道,你是想把蠻子引過來,你他媽是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
小雄說,你說我是什麼東西?
一隻老虎,蠻子還不夠你塞牙縫的。
小雄板著的臉才開始鬆動了,對那被打得汪汪叫的狗呸了一聲,說,進屋坐吧村長。村長說,不坐啦,蠻子找我來向你求個情,他說千錯萬錯都是他錯了,要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都怪他喝醉了酒。
村長提起那件事,小雄的臉就掛不住,沉了下來,但小雄沒有把村長往外趕,隻要小雄不把他往外趕,村長就努力要完成蠻子交給的使命。村長繼續說,小雄,給你的狗換一個名字吧,要不,還是叫以前那個名字,叫嘟嘟?
小雄不幹,小雄說,村長,你管天管地,管我家狗叫什麼幹什麼?我家這狗本來就叫旺財。
村長說,可人家蠻子爹也叫旺財。
小雄不買賬,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著呢,他叫旺財,我家的狗就不能叫旺財?中央領導的名字都有人叫呢,我要叫它做村長也叫得。
村長的臉就紅了起來,像掉進大紅染缸裏一樣。村長知道再說下去就沒有意思了,人拗了筋,誰也順不過來。村長訕訕地從小雄家出來時,隻是叮囑小雄,說,我們兩個說不攏,我也不說了,隻是你和蠻子可不要鬧出什麼大事來,我曉得你們都是狠人,出了事,我們村文明村這麵紅旗就要丟了。
小雄沒有說什麼,這時他家那隻癩皮狗忘了痛,又圍上來親熱地繞著小雄的褲腿竄。小雄腳一抬,就把狗踹去三米遠:滾遠點,你這隻畜生!村長一出院門,就聽到院裏又罵開了,旺財,你這隻畜生,我日你媽!
事情沒解決,村長覺得沒有臉見蠻子。可蠻子不在意,照常來,一來就對村長說,你這村長有雞巴的用,一件小事都辦不好。
村長說,你狗日的能辦得好你找我做什麼?
蠻子笑了笑,背著手走了。村長提醒他,蠻子,你千萬不要去找小雄,我可不希望村子裏出什麼事。蠻子不在意地笑笑,說,還能出什麼事?村長說,蠻子,你他媽又不是不知道,小雄是什麼人!蠻子說,村長你也不知道,我蠻子是什麼人。村長不想和蠻子胡嘞,擔心地看著他一步三晃蕩地走遠了。
村長提心吊膽了好久,村子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小雄不再牽著他家那條癩皮狗四處招搖,也沒有聽他把那狗叫旺財了。有一次村長又碰上了蠻子,問,蠻子,你和小雄那事沒事了吧?蠻子一笑,不置可否地走開了。村長就曉得事情是解決了,村長想問一下事情是怎麼解決的,話到口邊了,見蠻子諱莫如深的樣子,就吞了回去。
事情都解決了,小雄還磨刀做什麼呢?殺人,殺誰呢?
你說小雄最可能殺哪個,杏花?村長想了半天,還是不得要領。杏花半瓣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遊移著,看看村長,又看自己的腳尖。聽見了村長的問話,杏花說,不管他殺誰,害的都是我們一家,村長。
要我說,你們都該殺。村長突然說,你和蠻子快活了,小雄當了王八,放在古時候,奸夫淫婦要沉潭。
杏花像打擺子一樣戰栗起來,說,我可不是自願的,他力氣大,我拗不過他。
可我還是想不通,小雄如果要殺人,是殺你呢,還是殺蠻子?
杏花不做聲,一臉茫然的樣子。
如果小雄要殺你,早也就殺了,還會讓你出來?村長說,把板凳拉得靠近杏花一點,有點帶耳語的樣子。你和蠻子做了那事後,小雄打過你不?
沒。杏花回答。
我們從結婚到現在,他從來不動我一個指頭。杏花又說。
這就對啦,小雄不是那種打女人的人,小雄是一個真正的角色,好角色不打女人。村長說,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杏花你不要擔心,小雄不會殺你,要殺,就是殺蠻子。
不管他殺誰,我這個家都完了。杏花說,幫幫我吧,村長。
村長沉吟了一下,說,杏花,我是真不想管你們這事,你家小雄也不是個善茬子,我可不想抓起虱子往身上放。
杏花緊盯著村長,從村長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來,杏花像坐在一堆刺上一樣,把屁股移來移去地磨蹭了一會,失望地站了起來,勾著頭走了。
杏花走出門後,貴兒就走了進來,對村長說,村長,這事兒你不管怕不成,順子他也去了。村長笑了,說,貴兒,你狗日的管得寬呢,改明兒讓你來當村長。貴兒說,我不是開玩笑,村長,杏花到我家找她哥順子,順子磨蹭了一會就走了,順子是把手袖在腰裏走的。
村長就笑不起來了。順子把衣服袖在腰裏,順子袖的不是手,是一道白光,那道白光差點兒讓全村有名的惹不起二疤子成了對心涼。村長就覺得問題越發嚴重了。村長說,貴兒,你腦殼活泛,你說順子袖著手是要捅小雄呢還是幫著小雄捅蠻子?這一句話把貴兒問住了,貴兒想了好久也弄不明白究竟順子是要捅誰,就說,反正順子是把手袖在衣服底下走了,我也不曉得他要捅誰。
順子他妹妹杏花兒讓人家給搞了,杏花男人小雄不打不罵,他難道還反過去捅小雄?村長自問自答,然後搖搖頭,說,不對,杏花還好好的呢,順子怎麼會去捅他妹夫呢?要捅,就是捅蠻子那狗日的。
貴兒張著嘴看著村長自言自語,心裏對村長佩服極了,畢竟是村長呢,腦子靈光,會分析。貴兒心裏佩服著,忍不住就說出來了,村長,你真是貴人心性,腦殼像滾珠一樣轉得快,不像我這豬腦殼,裏麵像是灌的牛屎。村長也不謙虛,說,貴兒,凡事要多想一遍,三思而後行嘛。貴兒說,那是,那是。
村長又補充說,小雄磨刀和順子袖著手都是有根源的,根源就是蠻子,目的也是蠻子。
貴兒就更佩服了,仰著頭看著村長,說,村長,你說該怎麼辦?
村長說,按理蠻子那狗日的不做人事,搞了人家老婆,還要在外麵張揚,挨一刀也是該的。可蠻子畢竟是咱村裏的企業家,撐著村裏的門麵呢。
村長猶豫了一陣,就分派起來,說,貴兒,你給跑一趟腿,到派出所去一趟,叫獨眼龍出趟警。貴兒一聽說要他去派出所,腿就先軟了,說,村長,你還是差人家去吧,我一見那瞎子,心裏就慌。村長笑了起來,說,貴兒,你心慌什麼,你狗日偷了人還是搶了人?要麼就是對人家哪個妹子玩霸王硬上弓了吧。貴兒說村長你別亂說,我可是大大的良民。村長說既然是良民你怕什麼?貴兒說我聚眾賭博。村長就哈哈笑了起來,說貴兒,你狗日自作多情了不是,你那以鋼蹦下的注還賭博?放心去吧,有事我負責!貴兒膽子就壯了起來,說,那行,我去。
村長說,快一點哦,別他媽人都殺死了才來,又不是殺豬,趕來吃湯鍋。貴兒答應一聲就跑走了。
村長看著貴兒跑遠了,才回過身關了門,提起腳向村東走去。村長要去找蠻子,警告他要小心一點,蠻子那狗日的把禍給惹大了。蠻子前些年在山上打了個洞子,挖出的氧化鋅多得能堆起一座山,蠻子發了大財,據說資產有幾千萬,有了錢就到處惹禍。蠻子以前不是這樣的,蠻子以前像一棵熟透了的柿子,任別人怎樣捏巴都成。蠻子爹死得早,他那早寡的風流老媽熬不住,就把男人一個接一個地往家裏引,引了男人來,蠻子媽就把蠻子趕出家門,然後關上門在家和野男人胡鬧。那時候的蠻子眉眼兒低垂著,那樣子要多淒惶有多淒惶,別人在他頭上吐痰他也不敢去擦。誰想到這樣的軟柿子會變成今天的企業家蠻子呢?蠻子有了錢,成了企業家,腦袋就昂起來了,胯襠下的小腦袋也昂起來了,見著漂亮娘們兒就像貓兒聞著了腥味。從這個角度看,蠻子和他老娘一個德性。
可是蠻子你狗日搞誰的女人也不能搞小雄的女人啊,退一萬步說,就是搞了小雄婆娘也不該到處張揚啊。小雄是什麼角色?小雄是村子裏頭一號的狠人,一米八幾的個子,滿身小老鼠似的肌肉,有一次,小雄生氣了,扳著一頭黃牛的角,一使勁就把牛給扳倒了。
小雄追他女人杏花,追了幾年還沒有到手,小雄不會唱歌,小雄隻會霸蠻,杏花喜歡男人和她唱歌,可是小雄追她後就再也沒有男人敢對著她唱歌,兩個人就那麼幹耗著。有一天小雄聽著杏花家來媒人了,小雄就暴著頸根上的筋,衝進了杏花家,當著杏花爸媽和媒人的麵,一伸手就把杏花像夾一把稻草一樣夾在腋下窩裏,杏花腳不沾地地給夾回了小雄家,然後一下子把杏花丟在床上。等杏花爹娘醒過神來,趕到小雄家時,小雄已經把男人女人之間的那事給辦了。杏花嚶嚶地哭,說,我要去告你。小雄說,告吧,告我強奸,把我槍斃了我變成鬼你還是我女人。杏花說,等我哥順子出了牢房我告給他。小雄就笑了,說,行,杏花,我等著順子回來。
杏花她娘見了這情形,就知道小雄那狗雜種把閨女給禍害了,老娘反轉來勸杏花嫁給小雄,老娘說,杏花,生米都煮成熟飯了,還怎麼賣得出去?女人反正是男人床上的人,豬肉反正終究是要爛在鍋裏的,你就委屈了吧。杏花就嫁給小雄了。
杏花嫁給小雄沒多久,順子就出獄了。順子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又買了一條小鯽子,當地人都把匕首叫做小鯽子,因為那刀身和那白光,確實和一條小鯽魚沒有多大差別,那是一條非常好的小鯽子,比公安當作凶器沒收了的前一條好。順子把小鯽子袖在懷裏,厚厚的衣服竟然包不住那道白光,讓人從外麵就能看出有一股寒氣來。順子回來那天,杏花回娘家去了,沒多久順子就來到小雄家裏,順子袖著手,後麵跟著一大群看熱鬧的人。小雄站了起來,說順子,你來啦。順子黑著臉不做聲。小雄說,我知道你來要做什麼。說著小雄就把衣服脫掉了,說,紮吧。順子懷裏捂著的那道白光穿透了厚厚的衣服迸射出來,一下子就紮進了小雄的肚子。眾人大聲地驚叫了起來,大家看到,那道白光從小雄的肚子抽出來後,小雄的肚子像沒事一樣,連痕跡都沒有一個。好一會兒,血才從小雄的肚子流了出來,慢慢地順著肚皮往下流,像爬了一條紅蛐蟮。這地方的人都有經驗,刀子紮得淺,血一下子就飆出來了,血好半天才流下來,說明刀子是紮深了。小雄站著不動,眼睛看著順子,說,順子,如果你覺得還不解恨,就再來一下。順子和小雄對視了一會,又呆呆地對著小雄肚子上的紅蛐蟮看了一陣,就把那道白光袖在衣服裏,直接去了翠芝家,當晚就把翠芝給拾掇了。
小雄看著順子去遠了,就拿起衣服,撕下一條布來包紮肚子,小雄用力撕布的時候,大家看見那血流得更快了。可小雄卻像沒有事一樣,一下一下地撕,最後把肚子包紮好了,就去了杏花家,一伸手就把杏花夾在腋夾窩裏,夾著回了家。
小雄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半個月後,小雄還是那個小雄,沒有像二疤子那樣變得蔫頭蔫腦的。小雄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他婆娘杏花床前床後地服侍了半個月,半個月後,順子就來到了小雄家,順子來時沒有把手掖在腰裏,而是提了一袋子營養品。順子對他妹子杏花說,你就安心嫁給小雄吧,杏花就徹底死了心。
按說蠻子和小雄、順子不在一個檔次上,放在前些年,蠻子就是給他們提鞋子都不夠格。可是現在,蠻子有錢了,有了別墅,小車,仿佛就能和小雄他們在一個台麵上了。不僅如此,蠻子還把小雄的女人,順子的妹妹給搞了。村長怎麼也想不通,蠻子那狗日的婆娘也漂亮著呢,再說蠻子床上什麼時候缺過女人?
村長這麼想著,一會兒就來到蠻子家門口。蠻子家的院門緊緊地關閉著,村長在門外繞了一圈,又繞了一圈。蠻子家的圍牆很高,上麵蓋著琉璃瓦,在陽光下金晃晃地射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圍牆上安裝著紅外線探頭,像一隻隻鬼鬼祟祟的眼睛,蠻子家的院門口還掛著一塊烤金牌子,上麵寫著縣級領導掛牌保護企業。村長知道這塊牌子的分量,這塊牌子是縣裏發下來的,這些年來縣裏把企業家當成了大熊貓,每一個企業家都有一個縣級領導對口保護。頒牌那天,縣裏還開了一個規模很大的會,縣裏幾個頭頭腦腦都出麵講了話,說的話村長大致都還記得,說是保護企業家就是保護先進生產力,全社會都要起來保護企業家。村長圍著大門轉了好幾圈還沒有人來開門,就扯起頸根想喊,喊聲衝到喉嚨管那兒,又使勁咽下去了。村長心裏就有點窩火,被保護的蠻子居然看不見要保護他的村長站在門外,這讓村長心裏堵得慌,蠻子狗日票子攢得越多,眼珠子就越小了,看誰誰小。村長曉得蠻子在家都能看見他在門口,蠻子家裏有門衛,門衛的工作就是從裏麵的監控錄像看那些繞著門口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