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悅並沒有立刻把扶住我腰身的手抽回去,她轉過臉,看了看鏡子裏的兩個人,說:“你的樣子是變了,你的手卻還是細皮嫩肉的。”說完又抓起我的手,放在她的手裏,看了看,又摩挲了兩下。
“細皮嫩肉?說明我缺乏鍛煉唄。”我打趣地說。
“現在的人啊,都在拚命地工作、掙錢,連鍛煉身體的時間都被擠沒了。大家忙著忙著,就老了……”悅悅放下我的手,捧起一汪水,灑在自己的臉上,試圖撫平眼角的皺紋。
“忙著忙著,就老了,累著累著,就病了。”因為站立久了,說著說著頸椎都疼痛起來了,我按著頸椎哀怨著。
悅悅得知我的疼痛,轉頭對我說:“我給你按摩按摩吧。”她神情堅定且毫不羞澀。
回到了客廳,架不住她的真心誠意,我隻好臥躺在沙發上,滿足她“按摩按摩”的強烈要求。
她一邊按摩,一邊講述她的過去。
這些年,悅悅辭去了穩定的工作,在南方學習經營各種生意。其間,她也經曆過幾段零散的愛情,但大都無疾而終。當有了女兒以後,她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女兒身上。
時間就是一首沒有旋律的音樂,響徹在她心靈深處,一如婉約的情懷,彙成了滄桑的河流。悅悅的敘說,讓我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熟悉的那條江水,站在江邊,我似乎透視到自己的倒影和以往歲月的痕跡。因為聊天帶來的這些不經意的回首,猶如江水依然清澈。那岸邊一樹花開的嫣然,是否依然散發著當年的馨香?生命一程又一程,彼此相隔千裏,卻因大病重逢,這是怎樣的一種關愛?如今,悅悅在香格裏拉有一個自己的客棧,她說她喜歡那裏的生活,悠然自樂,香格裏拉,是她一生的駐足。
悅悅說,那天她從玉龍雪山歸來,坐在窗前直發呆,卻忽然想起了林徽因的一句話,“你是愛,是暖,是希望”。再看陽光透過窗戶灑在院子裏的月季,忽然間,仿佛有一縷傷痛刺過胸膛,本是溫暖而寂靜的日子,怎會有這樣可怕的預感?她這才打開電腦,果然,出事了,出大事了。
“你還是那麼細膩。”我伸伸脖子、抻抻腰,按摩後我確實舒服多了。我接著說,“我是出大事了,所以你就不遠萬裏、奮不顧身地來了?而且還在賓館的房間看望病人?史上都沒有的傳奇,就你能整這出。”
“喂喂喂……”悅悅停住了按摩的手,一巴掌拍在我肩上,說:“我說去醫院看你,你說病房全是男的,晚上不方便;我說那就去你家看看你媳婦兒,你也不讓去。沒錯,我是說了,我現在就想見到你,於是你就來了賓館。都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是我不好,你繼續按摩,繼續說。”
“我承認,曾經因為你,讓我在花季的少女時代遇見了春天。我沒打算再見你,卻得知你得了癌症,都癌症了,可能再也見不著了,我啥都沒想,就飛來了。我這次來,一是看看你,二是想告訴你,謝謝你,讓我曾經遇見過你。”
“千裏迢迢,就為這一句話,你讓我情何以堪?”我欲哭無淚。
“千裏迢迢,你以為是想搞一夜情啊?”
“撲哧”我笑出了聲,緊跟著,悅悅也咯咯地笑了起來。
兩個原來很熟悉的人,重見又顯陌生;慢慢地,最俗套的言談,等於推心置腹的坦誠,溜到嘴邊,便成了故事。兩眼相望,不再猜忌;相視一笑,心有靈犀。二十年的打磨,人非昨,心未老。
側目望窗,看大雨滂沱,扯天扯地;夜裏的雷鳴閃電,如夢如幻。
悅悅的故事很曲折,她的富有是她應得的。生活總是有雨天也有晴天,但總會有希望的。
有些愛情,對有些人來說,絕對不隻是一笑而過的段子,更像是夫妻攜手描繪的長篇畫卷,把現在的婚姻嗬護好、經營好,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領悟。
“還在下雨,你這麼回病房,萬一又鬧個傷風感冒什麼的,可了不得。你就在這裏睡吧,我看著你。”悅悅看著窗外的閃電,頗感憂傷。
“不了不了。”我站起身來說,“醫院會查房的。”我傻傻地笑了笑。
“會相安無事的。”悅悅的語氣裏充滿期待。
“哎喲喂,能有啥事?”我笑得很開心,說,“明天早上,早上八點,你到病房來看我吧。今天這不叫看望,叫約會。聽清楚了嗎?明早八點,不見不散。”
告別悅悅,我打了個車,原本打算悄無聲息地回到病房的,卻被老媽逮了個正著,我糊弄了幾句,吃完藥,剛剛躺下,悅悅就給我的手機發來一條信息:
“曾經紅塵萬丈,如今心有所向。曾經的年少愛慕,會慢慢隱匿,但不會消失,如你,一直在我的心底。無論開心與酸楚,或貧窮或富貴,我始終都在那裏,不離不棄;原來,心戀一片朦朧,收藏一份親情,說,或者不說,愛就在那裏,幹淨、坦然。”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