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處長後來才曉得教授喜歡養貓。你怎麼不早說,他埋怨教授,我隨便一張嘴,還愁搞不到純種波斯貓?
他謝謝鄰居的好意,連忙說,夠了,夠了,如果再養波斯貓的話,我這教授,就該越教越瘦,該破產了。他太了解這種名貴的貓了,和熱帶魚一樣,都不夠“普羅”化。倒不是敝帚自珍,他挺鍾愛他的貓。有一出戲,叫《狸貓換太子》,說明它譜係的久遠。何況不挑食,給什麼,吃什麼,挺能跟主人同甘共苦。最讓人滿意的,是這隻大狸花貓和它的兒女,非常盡責,為患已久的鼠災,總算被它們靖平了。
教授家其實和處長家一樣顯得狹窄,不過,處長家是電器多才擠,教授家是書籍多而造成的擠,這就是知識多帶來的累贅了。王處長已經許諾了,等家屬樓蓋成了,兩家搬過去,還是鄰居,互相有個照應。所以,教授就把一時用不著的大部頭精裝書,暫時挪到陽台上堆放,橫豎早早晚晚要搬家的。弄不清該死的耗子是出於對知識的仇恨呢?還是認為知識分子軟弱可欺,竟在書堆裏絮窩下崽,把好端端的書,咬齧得亂七八糟。教授下決心養貓,也是對鼠類如此荼毒文化的反抗。
終於有那麼一天,教授發現他的狸花貓在陽台上,同它的兒女們,大嚼特嚼一隻碩鼠,顯然像享受一頓美餐那樣喵喵地叫著、跳著、撕扯著、搶吃著。教授高興極了,喊他老伴來看,喊他孩子來看。拍手的,叫好的,把陽台連陽台的王處長家也驚動了。連忙跑出來看,以為教授家出了什麼驚天動地的事。
“貓抓耗子!”
“太棒了,多大?”
“尾巴有半尺長!”
“乖乖——”
“太可惡了,把書都咬了!”
“別提了,”王處長站在那邊陽台上感觸頗深地說,“我們家也是五鼠鬧東京呢!”突然,他忽發奇想:“教授,幹脆,就像外國足球俱樂部租借運動員那樣,弄一隻貓到我們家來鎮壓鎮壓,怎麼樣?”
鄰居開口,怎麼好拒絕呢?好好,當下就應承了。
這裏教授全家開了個會,決定把大狸貓的頭生子,叫黃黃的二大貓派過隔壁去,它不但能爬牆上樹,甚至有飛簷走壁的絕技,而且它一直有翻到那邊陽台的企圖。教授相信,王處長家陽台上的耗子,不但多,還要大,黃黃此去,保證不辱使命。
過了半個月,教授聽到自家陽台上,又有咯吱咯吱咬骨頭的響動,一看,大狸貓和剩下的兩隻小貓咪,正在分吃一隻大耗子。因為搶食的黃黃出差不在了,這裏一母二女細細咀嚼,吃得很斯文。
教授問看熱鬧的王處長:“怎麼樣?黃黃立功沒有?”
王處長搖頭,一臉失望的樣子,他告訴教授,有一天他親眼見一隻小耗子,從黃黃鼻子底過去,它居然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哪怕撲一下,嚇一下,讓耗子魂飛膽喪也好。站著,連動也都不動。礙著教授麵子,他不好再說下去。
這下,教授覺得挺丟人,這個不爭氣的黃黃。當天,就調防了,把大狸貓送去換回黃黃。這可是一枚重磅炸彈,教授對王處長保證,不出半月,靜候佳音,肯定是一場殲滅戰,不獲全勝,決不會罷休的。大狸貓堪稱滅鼠聖手。
黃黃回到教授家,也沒什麼覺得慚愧的樣子,和小貓打成一團,開心得很。而且,沒過幾天,它居然在廚房碗櫃下捉住一隻小耗子,再小也是可以洗刷它無能名聲的證據,教授從它口中將耗子搶出來,拎著尾巴,興衝衝地到隔壁去請鄰居看這份成果。
王處長半天沒有反應,顯然在思考一個什麼問題。
“怎麼回事?”
王處長當然不願意讓教授傷心,更不好意思說大狸貓的壞話,隻是萬分納悶地說:“不知為什麼,在我們家,貓不拿耗子了呢?”
王教授隨王處長走進客廳,那隻大狸貓臥在沙發上,懶洋洋地,似睡非睡。它當然認識教授,隻是把頭略微抬了抬,算是打了招呼。幾天不見,它顯得豐滿,毛色也鮮亮了。教授走近沙發,把小耗子在它臉前抖了抖,它看看,絲毫不感興趣。要在過去,早魚躍而起,得小心別讓它把手抓破。他把這一口就可吞了的耗子,放在它嘴邊,誰知它聞了聞以後,不但不吃,而且厭惡地跳下沙發,邁著四方步,走了。
真怪,貓不拿耗子!
應該說很有學問的王教授,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章 戒之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