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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先來確定一下俺倆的關係。俺是叫你西邊日出好呢,還是笨笨好。是稱你表姐夫好呢,還是老同學好。是喚你作玩伴好呢,還是花心大少好。俺想啊想,想得頭皮發麻。最終決定,還是叫你陽吧。

陽,屈指算來,俺們相識也有二十多載了。自那個癡蟬狂鳴的下午你爹興高采烈地和俺娘簽訂下終身協議後,俺未諳世事的黑眼睛就骨碌碌地轉到一邊佇立的你身上。俺記得那天你穿著鮮紅的肚兜,拖著兩條鼻涕,右手食指塞在嘴裏津津有味地吮吸著。金色的陽光極為眩目地把你整個包裹進去,仿佛一個閃耀著金光的小活佛。俺可以說對你是絕對的一見傾心,臉龐立刻火燙起來,俺娘驚呼一聲不好,孩子發燒了。然後急匆匆地抱著俺去找大夫。你爹前腳後腳地緊跟在後麵,邊念叨:千萬莫出事啊,俺的兒媳婦千萬莫出事啊。你爹的聲音很磁性,俺想日後你的聲音也一定和他一樣動聽。俺想著,在俺娘的懷抱裏顛簸著,不知不覺就昏睡過去。

俺一直覺得,古人遣詞造句自有深意。比如說青梅竹馬這個詞吧,明擺著就是俺們這般兩小無猜親密甜熱的畫麵。每逢俺家後園青梅成熟時節,你就會爬上枝頭,為俺打落幾個解饞,俺在樹下仰頭望著你,你英挺的小鼻子,圓滿的前額,還有亂七八糟的頭發,都成了俺眼中的經典。而你家前院的青青竹子,也不時會被俺們折下幾枝,你追我趕,銀鈴樣的笑聲灑落整片天際的晚霞。

後來上學了。每天清晨,你都會騎著車來帶俺。你彼時已有些羞澀,常常站在俺家門外輕呼俺的名字,問一聲準備好了麼。然後俺斜挎著墨綠的小書包,手裏抓了兩隻饅頭,一麵跳上你的後座,一麵塞給你一隻饅頭,大聲說:出發吧。你載著俺到學校門口,將頭一偏,俯在俺的耳朵後麵說:放學了再來接你。學校後麵轉角見。

俺在你的後座來來返返,一晃多年。某個夏日,俺坐在窗前托腮發呆,你匆匆跑來,眉宇裏掩飾不住的喜氣:碎,俺考上理想的大學了。俺要走出這個小鎮了。

俺那時候毫無意識到你的即將遠離將帶給俺怎樣的痛苦,俺拉著你的手到路口的老槐樹下,見一個就說一次:陽考上大學啦。高興勁兒,仿佛考上大學的是俺,無上榮光的也是俺。

你終於走了。俺送行的時候還是眉開眼笑,真見車啟動,眼淚突然一下子迸發出來。俺追著車喊你的名字,邊揮手邊哽咽著,你把臉貼在車玻璃上,靜靜地看俺,口中喃喃地念著什麼。隔得太遠,俺聽不見。俺隨車跑到筋疲力盡,癱坐在地上,終於失聲痛哭。俺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哭什麼。或者,那便是分離的一個預征了吧。

俺不說相思苦,相思長。俺說的是第一年你給俺的電話幾乎一天一個,此後逐年銳減。到第三年末,俺的耳朵都能分辯出噪音芬貝的數碼,也不能聽到電話輕微的響動一下。俺的心像泰坦尼克一樣飛快地沉沒下去,還隱約地露出點茫然和微小的希望。俺心知那是童年種下的快樂惹的禍。

你終於回來了,長得風流瀟灑,玉樹臨風。俺幾乎跳著跑去迎接你,結果——結果卻看見一個姑娘,膚色凝白,亭亭而立——微笑帶點嬌羞地倚著你。你看她的眼睛裏,全是俺不曾見過的溫柔憐愛。

俺本來想扭頭就走的。然而俺還是很虛偽地朝你們招呼:俺的手臂虛無地在半空中劃了個圈,嘴角凝固的笑意一直保持到回到家裏。俺娘對你攜美人歸來本是義憤填膺的,她漲紅了臉正待教訓你——就在此刻,姑娘竟脆生生叫出聲:阿姨。

俺娘掄起的巴掌換作撫摸,真是她。論起倫理關係來要排到姻親的姻親裏去的表姐。可再怎麼說,人家拿著親眷的字條,的確是順便到俺家裏拜訪的貴客。俺娘於是歎口氣,轉而拉了俺到一邊:

現在講求自由戀愛。碎,留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也是沒用。就這麼,算了吧。

俺還能說什麼?雖然俺心比黃蓮還苦,雖然俺夜夜抱著枕頭失聲痛哭,雖然俺時常望著你們酈影雙雙的背影發呆,雖然俺的心,疼得像被人用遲鈍的刀一刀刀地切割著。俺還能說什麼?

俺唯有吡牙咧嘴地抽著冷氣絲兒,眼睛掠過你的肩膀,說: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你熱情的擁抱了俺一下:謝謝你,好碎。

得不到的,隻有希望他更好。何況與你成婚的是俺的表姐,俺違心的祝福到後來竟完全出自於真心了。俺甚至還想:肥水不流外人田。不管怎樣,你娶的,還是俺碎家的姑娘。

俺說這些,你明白不。男人呢,是容易被蠱惑被引誘,可你擁有俺姐那樣一心一意對你的人兒,就不該再吃著碗裏的,瞧著鍋裏的。聽聽那天你被狐朋狗友拉去喝得醉醺醺後對俺表的情:嫁給我吧。當時俺差點就沒把你從十七樓的陽台上扔下去。

俺表姐不過出差幾天。俺呢,把那天你的話都錄製下來了,若你再要三心兩意,俺保證一點不顧兒時情誼,定然向她全盤托出。

怎麼做,你自己衡量著吧。唔,忘記告訴你:俺的眼睛裏有了心儀的男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