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姝，其實你是二哥萬殊的女兒。
是的，看來你已經知道了。不過還有很多的事，你不知道。很多很多。
……
我出生的時候，你們爺爺正好三十二歲。而他號令江湖也已經整整五年了，當時“萬家”這兩個字在江湖上就相當於一道命令，一道所有人都尊重和敬畏的命令。隻要你是從萬家出去的，哪怕是一隻狗，放一個屁，都有一堆人在後麵趕著聞。
我不太常見到你們爺爺，其實，在萬家，任何人都不太常看到他。隻除了大管家陳失。父親見得最多的人就是陳失了，再一個便是武當瘋道張四。我們五兄弟幾乎都隻在節下、父親過壽時或是他要考教我們功夫時，才見到他。
我唯一一次意外撞見父親，是在藏書閣。
記得有一年，我才6歲，我甩掉了跟著我的師傅和下人，自己在家裏亂跑，一路撞到了父親的藏書閣，看到那裏麵堆得如山高的書冊，我都呆了，後來才知道，那些書全是各派為得到一些情報而拿來跟你們爺爺交換的，他們視若命要的秘籍，而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它們就那樣擺在那裏，沒有一點點的設防。但想想，又有誰敢到萬家來放肆呢。我們根本不需要防備。
我一個人在書閣裏轉，仰望著那些書冊，不時抽出一本來看看，看不兩頁就丟下，又去看別的。一個不留神就撞到一個人，我本能地出手，卻被他隔空就製住了，回過神來，正看到你們爺爺怒目看著我，我當時嚇得說不出話。誰知道父親卻親切起來，笑著問我跟我的那些人都哪裏去了，怎麼由得我亂跑。我支支吾吾得，好容易才敢說是我將他們甩開了。父親也沒說什麼，隻輕嗯了一聲，叫出陳失來，將我帶了出去。第二天，我便換了個師傅，下人也換了個遍。我問他們，周師傅呢，阿川呢，他們不答。我後來一直也不知道那些人怎麼樣了。
平時，我們兄弟五人都有各自的師傅和一幫下人跟著，各自學著功夫，幾乎也不怎麼一起玩耍，但我和二哥，我們見得多，一逮到空隙，我們就溜到一起。我很喜歡二哥，二哥對我也很好，隻要他有些什麼吃的，玩的，都會先給我。他要是學了什麼功夫，也定會教給我，有時我學不會，二哥他總笑著打我，我們就會打成一團，那是我少年時候唯一的溫暖。
有一年，二哥問我，要是什麼時候我們兄弟反目了，怎麼辦？
我答二哥，大哥太專橫，三哥太孤傲，五弟太冷漠，但是二哥！別的人我不管，我和二哥是一定會好好的！
二哥輕輕一笑。
——
萬君莫長久不語，端著那杯冷掉的茶，好像陷入了一種迷思，一時恍然。
萬亦姝靜靜得坐著，見“父親”長久不語，她索性閉了眼，靜養神思。
萬顧程急得什麼一樣，卻不敢再向父親提問，扭頭看看“妹妹”，索性自己也閉了眼。然而他閉上眼，思維更燥了，一時想起父親，一時想起爺爺，一時想起二伯，什麼事都沒有答案，直急得汗都出來了。
萬君莫凝視著那杯冷茶湯，仿佛要從那一杯涼水中再見萬殊。久久，他長出了一口氣。接著道：
——
那一年，三十一年前吧。二哥剛完婚。你母親，我卻不記得你母親的樣子了。
那一年，我們謀劃了太多，二哥，二哥，哎……
我記得那是二月二，龍抬頭，一年之中萬事興起的一天，我們萬家，從那一天起，再沒有光彩，我們五兄弟在膽戰心驚中渡過了一整年，在後來的一年裏自相殘殺，在後來的大半輩子，我，我。我對不起二哥！
……
二哥他為了我們，哎……
二月二，龍抬頭。
父親不見了，這個消息是陳失告訴我們的。
他拿來一封父親的手書，上隻二十二個字：我走了。我給你們預備了一年的時間。一年後，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