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我開始考慮要不要查清事實的真相。
幾番權衡,我決定放棄追查。
那個幕後元凶,連將軍都無力對付,我才幹不及將軍萬中之一,和那人周旋,絕無可能有生路,將軍拚死保住我性命,是要讓我活著,不是要讓我去送死,更主要的是,我雖然背上了私通犯上的罪名,將軍的聲譽卻是完整的——他仍然是一代名將。
便是這樣,我做個罪人奸細,也是無妨的吧,權當是活著的代價。
拿定主意,我即離開營州,輾轉去甘州,路上我打開將軍給我收拾的包袱,意外發現了數十張各種各樣精美的麵具和易容藥水,至此更加肯定了自己關於將軍知道造成十九萬人之死的幕後元凶是何人的想法,而他一定也考慮到了那人會查詢到我仍然存活的事,進而撒下天羅地網追捕我,所以預先給我做足了準備。
兩年逃亡,朝廷的捕快始終如影如隨,我走遍中原各州各郡,滿耳聽到滿眼所見隻是一個字:殺。
逃犯元慶一旦落網,就地格殺;
收容、藏匿逃犯元慶者,九族連殺;
知悉逃犯元慶下落拒不報官者,九族連殺;
殺、殺、殺……
太宗皇帝四十歲上,本著興化寬厚之心,清理律法,刪除了先朝許多殺伐律令,及至他龍馭賓天,繼位的當今聖上更加恤政,除非是十惡不赦大逆不道之罪,刑殺犯人一律要經大理寺和刑部三司聯審並且報給聖上禦批恩準才能施行,在如此寬鬆的律法條件下,卻出現如此凶險的連環殺伐令,隻可能有一個原因:就是朝中有份量舉足輕重的推手,在積極推進。
相比之下,我勢單力孤,力量渺小卑微,除了躲避,還有別的路可走麼?
即便這年來對我的緝捕風聲不如從前那樣緊張了,但告示依然貼的漫天漫野,我此時現身,合三人之力追查十九萬人的死因,不是以卵擊石麼?
我寧可繼續背著奸細的罪名,過東躲西藏的生活,也不願意做這種事。
更何況龐師古的立場也還值得懷疑,他說自己不知密旨的內容,卻又連趙倫存放日誌的地方都一清二楚,此人和趙倫關係肯定是莫逆,如果趙倫讀過密旨,難保沒有向他透露,而如果趙倫透露了密旨內容給他,他自然也就知道那個幕後元凶其人了(甚至他和趙倫根本都是聽命於那元凶的?),在這種情況下,他帶我和高季過營州,就隻有一個目的:誘捕我,獻給那個幕後元凶。
三人飲酒的時候我仔細的思考,覺著這種可能性確實存在,而我不打算給龐師古這個機會,所以蓄意灌醉了兩人。
我也不打算勸服高季接受現實,放棄追查十九萬人之死的真相。一則,他血氣重,覺著將軍枉死,不查證清楚個中的真相,對不起將軍,此時勸他鬆手,隻會招來斥罵;二則,他是將軍的兄弟,而那幕後元凶,對將軍似乎也還是頗為給顏麵的(至少,他保全了將軍的名譽),想來應該也不會太為難高季;所以,我就不阻攔他過營州了,反正他也不會有任何收獲,等追到鎮北府,線索自然會中斷,屆時他不放棄都不行。
自龐師古下處出來,我順著來時巷道,慢慢獨行,傍晚的天邊殘陽如血,肆意噴灑長空,我看見牆頭上探頭張望的簇簇黃色碎花,想起了九小姐,心中一動,撐住凸出的一塊方磚頭跳起來,勾住其中一束輕輕掐斷,捧在懷中,深深嗅聞,蒼涼的幾乎要落淚,這清淡芬芳的味道,離開黃安後,就再也聞不到了。
我將離開黃安,先去甘州給將軍上墳,然後再找一個像黃安這樣樸實偏僻的地方,安分守己的生活。
臨走之前,我想回黃安農莊一趟,見九小姐最後一麵。
我想把那麵腰牌,還送給她。
權當是最後的念想。
我喜歡這個小小姐。
盡管我知道自己並無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