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草烏頭(2 / 2)

龐師古如夢方醒,應道:“先燉著,等會兒再上,你忙你的去。”

龐夫人應道:“好。”

高季發了會兒呆,突然一頭撞在桌簷邊上,“都是爹生娘養的,誰家沒有父母妻兒,誰不願意承歡膝下,十九萬人,淒淒白骨……”終於忍耐不住,痛哭出聲,“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甚至連千挑萬揀的驃騎兄弟也一並葬送,他怎麼狠得下心?”

龐師古也惻然,但他和將軍感情不深,不像高季那樣痛心疾首,好言寬慰高季道:“高爺,總是有理由的吧,將軍行事從來謹慎,會做出這樣決策,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高季喉間咕咕作響,聲音哽咽,“有什麼理由要賠上十九萬人的性命,十九萬人啊,不是九萬人,”忽又猛的抬起頭,臉上淚痕斑駁,也顧不得擦拭,用力抓住我臂膀,“元慶,你確信當時所有人都死了?有無一個一個檢查?也許裏邊還有活口?”

我苦笑,“哪裏敢去查,我自十二歲從軍以來,還沒有見過那樣殘忍場麵,驚恐混亂之下,立在中軍大帳動也不敢動,等將軍收拾妥當包袱,我問他下一步要如何走,他交代我三件事,第一,要我刺死他,屍身隨便找個地方安置即可;第二,帶上他給我收拾的包袱,由仆骨阿力送我回中原;第三,要我立誓謹守秘密,任何時候不得把當時當日營房情景泄露給任何人知道。我尊令行事,將軍玉碎之後,我將他帶到日間去過那峭壁岩洞內細心掩埋了,隨後仆骨阿力護送我回營州,入關之後,他折返黑崖子,帶著三萬鐵勒人搗毀營房現場,偽造成突厥人劫營的情景。事情做完,他回了天山,此後我們再沒有見過麵。”

龐師古狠狠喝了一口酒,擦幹溢出嘴角的殘汁,說道:“這樣算起來,我應當恰好就是在你們護送將軍過峭壁岩洞那會兒趕到黑崖子的,見到營房慘狀,驚得渾身發軟,回過神後慌忙趕去營州報信,我當時多了個心眼兒,擔心鎮北府的人懷疑我私通西域謀害同袍,換取自家生路,遂投了匿名信到鎮北府長史令的臥房內,第二天早晨,鎮北府果然派人過黑崖子查探事情真偽,至此我自覺人事已盡,遂離開了營州,回到豫州老家蔡武郡,考慮到自己已經是死了的人,多少有點心灰意冷,也沒再出去找事做,就在鄉下種田了,”他自我解嘲的笑,“有時候想想自己一身本事,找不到地方施展,也會覺著鬱悶,不過比起死在西域的十九萬人,又自覺是幸福過他們千百倍的,最起碼我可死在自己家鄉,魂魄有個歸處。”

我說道:“是啊。”

高季捏碎了手中的海碗,尖銳瓷片刺入他掌心中,鮮血混著酒液汩汩流淌,“元慶,你們原先是計劃好了的,將軍為什麼會不聲不響改變計劃,還對你隻字不提,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我怔了怔,遲疑道:“有意義麼?雖然西征事敗,又有投毒的陰影,但將軍名節無虧……”言下之意,不如就此罷休?

高季搖頭,“不,我一定要查清楚,龐兄弟說的對,將軍這樣行事,一定有他的苦衷,他不是嗜殺的人,若非是萬不得已,決無可能會出此下策,中間一定有你我都不知道的內情,我要找出那個逼得他走投無路的人。”

我想了想,說道:“我不敢肯定,但是想來將軍改變初衷的原因,多半是和趙倫傳的密旨有關吧,因為沿途我們隻收到那麼一份公文,而收到公文前一天,將軍甚至都還在興致勃勃和我計劃詐死之後要在天山開一間酒坊的事,沒有半點求死的跡象。”

龐師古也點頭稱是,“應該是的。”

高季問道:“你事後收拾將軍物品,有無見到那密旨?”

“沒有,將軍閱讀完那密旨,立即就銷毀了,我問他是什麼內容,他沒有告訴我。”

高季一拳捶在桌子上,“不怕,密旨是趙倫傳給將軍的,我們就從趙倫這裏開始查。”

龐師古皺眉道:“可是趙倫傳密旨的第二天就死了,怎麼查?”

我說道:“那麼就再往回走,看看是誰給趙倫密旨的。”

龐師古一拍額頭,“有了,趙倫為人精細,一向有寫日誌的習慣,軍中大小瑣事,都會一一記錄在案,用來備忘,這些日誌,好似是存放在鎮北府他書房的一個隱秘的櫃櫥內。”

高季當機立斷,“龐師古,我們一起過營州,搜索趙倫的日誌。”